从“七姐妹”到“欧佩克+”:寻找油价的主人
作者: 黄泽敏 朱秋雨7月早些时候,沙特指导“欧佩克+”联盟加快7月和8月的石油产量增长,这被广泛解读为对拜登即将来访的欢迎姿态。
吊诡的是,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的秘书长穆罕默德·巴尔金多,却在离任前几周的7月5日猝然离世,引发外界对其死因与美欧国家有关的猜测。
回溯历史,围绕原油定价权的竞争,赢家从西方石油公司,到欧佩克,再到如今的各大商会交易所,谁都在其中拼尽全力,试图成为世界经济的“操盘手”。
敲打欧佩克
巴尔金多连续担任两届秘书长,通过一系列穿梭外交,创建了欧佩克与俄罗斯等非成员国之间的“欧佩克+”联盟,帮助欧佩克度过了两大行业低迷期(2015—2016年和2020—2021年)。去世当天,巴尔金多还会见了尼日利亚总统布哈里。
原本8月1日,科威特的海萨姆·阿尔盖斯将接任下一届欧佩克秘书长。阿尔盖斯曾表示,他在接任后的首要任务是维持“欧佩克+”(小幅增产)协议,因为这符合石油行业的更广泛利益。
俄乌军事冲突2月爆发以来,没有战火的“硝烟”四起。欧佩克作为油价高企的得利者,却不听从美国的号令大幅增产石油,更不愿参与对俄罗斯原油的禁运。

他们发现,只要供应有限,石油价格就能被人为控制。
3月22日,载有5万吨俄罗斯石化产品的“密涅瓦处女”号在纽约靠岸时,遭到环保组织的抗议。“石油助长战争”的亮黄色横幅在岸边拉起。当时,欧美多国宣称要永久摆脱对俄能源依赖。芬兰智库“能源与清洁空气研究中心”数据显示,作为俄能源的最大买家,欧盟5月份从俄罗斯进口的原油下降了18%。
西方不亮东方亮。种种迹象表明,一桶桶原油正被超级油轮运载着,驶向更远的亚洲—世界第二人口大国印度是其中最大的买家。
作为仅次于沙特的世界第二大石油出口国,俄罗斯被制裁后,欧美各经济体正遭到“反噬”。美国能源信息署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4月,原材料的成本占一加仑普通汽油价格的60%。对比一年前,这一数字为52%,而2020年4月仅为25%。
美国管不了印度,自身通胀又飙升,只好来敲打欧佩克。
垄断的幕后之手
在争夺石油游戏的开始,玩家只是独立个体,是作为石油需求者的个人;争夺的用途,还仅限于夜间照明。
19世纪中期,一位美国商人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条小河谷中钻出了第一口油井。至此,原油登上历史的舞台。相较于煤炭等照明原料,原油燃烧更快、运输便捷,一场钻挖原油的狂潮就此袭来。
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爆发,石油的运用范围从照明,扩大到汽车、轮船、飞机等领域,几乎影响人们生活的衣食住行。
19世纪70年代,美国“石油大王”约翰·洛克菲勒意识到,要想赢得这场游戏的胜利,炼油业是真正的抓手。他与化学家合伙成立了标准石油公司,不到9年时间,垄断了全美绝大部分原油市场。
以英国为首的贫油国,则在其殖民地、半殖民地上勘探,相继成立石油公司。“石油巨头”英国波斯石油公司、英荷合并的壳牌公司,都在这一时期成立。

到了1908年,英美在中东地区发现了大量石油,众多公司加入开采中东原油的“大乱战”中。超额的石油供应量和价格战,导致原油价格持续处于低位。
1928年,由标准石油公司分解出来的三家子公司—新泽西美孚石油、纽约标准石油和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开始联手。这些敏锐的资本家意识到,只有分割原油“地盘”,各自垄断部分市场,才能赚取更高的利润。
他们秘密联手美国的德士古公司和海湾石油公司,以及英国掌控的波斯石油公司、壳牌公司,形成了垄断联盟。
被称为石油“七姐妹”的西方跨国石油公司组织就此诞生。这些“幕后之手”悄无声息地形成共识:通过在全球范围内垄断石油的产量、运输、销售等环节,控制中东等产油国的石油供应,影响世界油价。他们发现,只要供应有限,石油价格就能被人为控制。
20世纪60年代前,石油市场被牢牢掌握在“七姐妹”手中。长时间的秘密“分工”,让“七姐妹”对原油价格的控制形成超高默契。
警惕发展替代能源
“七姐妹”的强势与话事权,让新兴市场感到威胁。它们意识到,要想抵抗旧的垄断,必须自己动手创造。
1960年,沙特阿拉伯、科威特、伊朗、伊拉克和委内瑞拉5个主要产油国的代表,齐聚伊拉克首都巴格达,协商如何为自身带来更高的石油收益。欧佩克应运而生。
这个时候,代表中东原油市场的欧佩克,与“七姐妹”背后的英美原油市场,展开了一场关于石油定价权的博弈。
在博弈的开端,“七姐妹”依旧掌握石油定价大权。由于中东国家长期殖民化、石油未国有化等历史因素,欧佩克对原油产量的控制仅限于欧美以外地区。油价只能小幅上涨,用以增加欧佩克国家的财政收入。
直至20世纪70年代,格局发生了逆转。1973年,一场持续了20天的战争—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为了避免腹背受敌的以色列崩溃,美国发起了拯救以色列的“五分钱行动”。这一行动促使以色列在紧要关头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为了表达对超级大国介入战争的不满,以伊朗为首的大部分欧佩克成员国,宣布对支持以色列的国家实行石油禁运,由此引发了第一次石油危机。
欧佩克既希望垄断石油价格,又希望避免石油价格过高、丧失成本优势。
如同桥水基金创始人达里奥在《500年的轮回》中写的,“与人类一样,帝国也有一个典型的生命周期,并最终走向终结”,“七姐妹”的垄断在70年代终于沉没。
随着各国经济对石油的依赖程度加深,欧佩克接连采取石油减产、提高油价、石油国有化等方式,提高自身对原油价格的国际话语权。
这段原油定价权的争夺战过后,欧佩克的“黄金时代”正式到来。
不过,欧佩克主导的“新油价”却带来世界经济的混乱。价格翻了两番的原油价格,让日本和英国的通胀率最高升至20%以上,多国步入经济衰退。
欧佩克无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作为世界最庞大的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拥有定价的底气,但其同样担心过高的油价对其长期的不利影响。在1975年通过的第一份《庄严声明》中,该组织提出:“石油价格必须考虑替代能源的可获得性、利用情况以及替代能源的成本。”

换句话说,欧佩克既希望垄断石油价格,又希望避免石油价格过高、丧失成本优势,最终刺激各国发展替代能源。基于这一考虑,高油价时期,欧佩克经常在内部发生分歧,以伊朗为代表的“鹰派”支持油价大幅上涨;而以沙特阿拉伯为首的“鸽派”则希望采取行动,让油价缓慢平和地上涨。
由此,沙特与美国开始重新绑定。1975年3月,沙特国王费萨尔在首都利雅得被患病侄子刺杀身亡,也没有改变沙特将石油与美元挂钩(以美元计价,产油国将部分收入用于购买美债)的决心。
原油期货难阻战争影响
面对两次石油危机带来的强烈冲击,西方国家开启“反击”和“自救”。为了减少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多国致力于寻找石油的替代能源,积极开采新的油田。
最终,美国在1983年发明了原油期货。这一金融发明,旨在保护石油上下游产业链—通过事先约定的石油价格进行交易,可以避免因突然的石油价格起伏,影响产业的生产成本。

WTI原油期货代表以美国为基准的定价,Brunt(布伦特)原油期货则是以欧佩克为基准的定价。
经过多年的发展,兼具流动性与投资性的原油期货市场,在国际原油定价中扮演关键角色。如今,两大原油期货风向标形成:WTI原油期货代表以美国为基准的定价,Brunt(布伦特)原油期货则是以欧佩克为基准的定价。
两个原油期货的不同之处,还在于产地和交易所。1983年,WTI原油期货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集团(CME Group)旗下的纽约商业交易所上市。该原油产自美国西得克萨斯地区,是一种轻质原油。
布伦特原油则在芝交所的洲际交易所(ICE,收购了伦敦国际石油交易所)上市,主要交易来自北海布伦特油田和北海其他地点出产的原油,产地也包括非洲和中东。
即使有了相对稳定的原油期货,在史无前例的地缘政治冲突面前,原油价格还是不受控地飙升。瑞银集团(UBS)估计,到今年9月,油价将达到130美元;摩根大通则表示,在最坏的情况下,油价甚至可能飙升至380美元—这是以往任何一次石油危机都未达到的高位。
为了缓解这一日益严重的危机,美国总统拜登要求,美国石油公司和其他大型石油生产商增加产量。然而,来自政府的施压没有取得成功。美国的石油高管们有着基于现实和利益的担心:如果他们增产太多,原油价格可能会下跌。
与此同时,像沙特和阿联酋等国无法迅速提高产量,以抵消俄罗斯供应下降对欧美国家的影响。供应关系直接影响了WTI原油期货和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必须看到的是,全球化的当下,大宗商品的价格因为主要供应国的变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各国都不愿让步来损害自身利益的博弈下,能源战注定是一场消耗战。这其中,赢家寥寥。
责任编辑吴阳煜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