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的甜蜜生活

作者: 关山

她早年丧夫,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给他娶了媳妇。媳妇脾气还算温和,只是算计得甚是仔细,给她的口粮恨不得一粒粒地数。她年纪大了,做不动农活儿,却一刻也闲不住,走街串巷,在垃圾堆里翻找,捡拾别人丢弃的东西,连一片塑料布也不放过。捡到了,把东西放到自己的三轮车上。车捡满了,就运回家来。院子里堆得到处都是塑料桶、玻璃瓶、废纸箱。攒够了,就拉到废品收购站去卖。邻村有个收购站,价格低,她转了好几家,找到一家价格高些的。农村改造的小区,垃圾箱里翻不到什么,她就跑到城里的小区。

小区不让进,她就把三轮车停在远处,穿着肥大的衣服,口袋里掖着几个大塑料袋子,跟着来来往往的人,偷偷溜进去。有保安拦着不让她进门,她就在门口转悠着寻空子。出门时会碰到麻烦——保安拦住她,翻看,训斥。他们感觉这个老太婆脸皮太厚,无论怎么阻止,甚至辱骂,她都像是没听见。有几次,她把满满的口袋夹在腋下往外走的时候,被保安拦下。保安把口袋扯过来,扔到一边。她就去抢口袋,张开漏风的嘴巴,发出尖厉的吼叫,一边叫一边与保安厮打。后来,这几个小区的保安都认识她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长了,他们还会和她打招呼,甚至帮她往车上搬一搬。

有个保安给她帮忙最多。他脸膛黝黑,看不出年纪,精瘦,力气却不小,半人高的袋子两手一拎就甩到车上去了。他家在附近农村,一辈子没娶亲。

有人看到她给保安送饭盒——老旧的铝饭盒,现在没人用了,外壳青黑,用钢丝球刷得露出一道道铝白,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保安打开门放她进小区,将包在塑料袋里的饭盒拿回值班室。等她从小区楼群里出来时,保安将饭盒还给她。有回她没接稳,饭盒掉在地上,盖子开了,滚出两个苹果。

保安跑去拾起苹果,看看外皮有无磕破,用手擦灰,放回饭盒,又将饭盒放进塑料袋里,挂到她的三轮车把手上。这回是中秋节后,她车上堆了一车的月饼盒子。和那名保安一起值班的另一个保安上来打趣说不让她出门,那名保安扭头就和同事吵起来,脖子上起了青筋。见她在一边用手抹脸上的油汗,那保安折身到值班室里拿来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毛巾递过去。她也不说话,接过来擦汗,完了,没还给他,挂在脖子上。她推车走出大门,一条腿跨上横梁,另一条腿在地上猛蹬一下,便坐在车座上。她的腿部变形,走起路来是瘸的,骑到三轮车上看不出来,只是骑不快。他在后面推了一把车斗。她晃晃悠悠地向远处去了。

毛巾再送回来的时候,洗出了浅蓝色的本色来,有一股老肥皂味。这些天,保安的衣服比之前干净,帽子也戴端正了。

她再来时,两人凑在一起吃月饼。

“是人家扔的吧?”他边吃边笑。

“哪里!这是我在村头铺子里专门买的,别人没动的。”

“老味,好吃。”

“还是这个好吃吧,他们扔的那些味不如这个正。”

到春节的时候,两人就一起吃饺子,她包的,白菜豆腐馅的,盛在铝饭盒里给他送来,外面缠着两层毛巾。打开盖子,热乎乎的。小区的其他保安都回家过年了,住户很多也到老家过年去了,小区里空旷了不少。

“还有扒好的蒜头。”她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来。

“我这里有醋。”他说。

“我还拿了酒,”她从三轮车车座底下的货箱里麻利地掏出一瓶酒来,“这是我从铺子里买的,别人没动过的。”

“在这里值班不让喝。”

“喝吧,”她说,“平时不让,今天没人管。”

“那你也来两口吧。”

“来两口。其实,我自己在家里,有时也来两口。”

两人坐在值班室的小马扎上,中间隔着一个纸箱,纸箱上除了一盒饺子,还有保安中午吃剩下的油饼、榨菜。纸箱上没有空余的地方,盛着酒的小碗只能端在手里。

远处有鞭炮声传来。

“城里不让放鞭炮,这声是从我家那方向来的。”她说。

“老家热闹,有年样。”他说,“过了年,我就准备回老家去。”

“还回来不?”

“回。”

两人脸上都红扑扑的,都端着小茶碗,里面是重又倒满的酒。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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