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吱啦馅儿水饺

作者: 马贵明

爹说,明天包顿水饺吧,孩子馋两个月了。

娘说,没有肉票了,上个月他二哥来,最后一张肉票用掉了。

爹说,那就多放点儿油。

娘说,油也不到半斤了,到下个月还有十二天呢。

爹没再言语。

上个月二哥二嫂因为地界的事儿和邻居发生了纠纷,被邻居打了,需要住院。二哥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每到秋季瓜果下来的时候,他都会担一些到城里来卖,中午会到我家吃饭。这次过来是要在我家借一套被褥,因为医院的被褥每天需要交三毛钱的费用。娘看见二哥他们来了,便找出肉票去食品商店买了四两肉回来。中午,娘炒了四个菜,辣椒炒肉、白菜帮儿炒肉,土豆丝和粉条没放肉。娘说晚上还有一顿呢。二哥吃菜时,吧嗒着嘴说,还是城里好,想吃肉啥时候都有。娘干笑了一下。爹陪着二哥二嫂先吃,二哥吃了三大碗大米饭,二嫂吃了两大碗。等我和娘上桌时,四盘菜基本见底了。娘给我盛了一小碗饭,锅里就没饭了。娘从厨房拿了一块苞米面干粮自己吃。我在贴着盘底的白菜帮儿下面发现一块手指甲盖儿大小的肉,赶忙夹起来放进嘴里。二哥斜靠在行李上说,家里不缺粮食,就是村里没有水田,一年也吃不上几顿大米饭。我低下头想,我也很久没吃大米饭了。

已经是老秋天气,刚吃完饭天就黑了。娘收拾完碗筷,摸摸我的头说,强子,再喝一碗石膏水。这几天我正感冒,有点儿发烧,娘熬了一锅石膏水,时不时叫我喝一碗。我喝完石膏水,娘随手拉了一下灯绳,爹和娘又开始在黑暗里唠嗑。

爹说,明天包啥馅儿的饺子?

娘沉吟了一下说,还包啊?

爹说,孩子过生日,怎么也得吃顿饺子。

娘说,那就萝卜馅儿的,萝卜不吸油。

爹嘿嘿笑了一下,说,我下午找老许了,他答应给弄点儿肉吱啦。

娘说,真的?

爹说,真的。

娘说,啥时候?

爹说,九点钟,我一会儿就去。

娘说,你咋不早说呢?我还愁呢。

爹说,你中午说没有肉票了,我才想起老许。

我说,娘,我想吃肉吱啦馅儿饺子。

娘说,好,明天给你包。

肉吱啦就是猪的肥肉炼完油剩的油渣儿,吃起来特别香。爹说的老许是原皮站的工人,专门负责炼油。屠宰场杀猪是连毛带皮一起扒下来送到原皮站的,原皮站将猪皮加工成原料皮后送到制鞋厂做皮鞋。爹是制鞋厂的工人,和老许有些联系。屠宰场送到原皮站的猪皮都会带些肥肉在上面,原皮站的工人就把猪皮上的肥肉剔下来炼油,炼出来的荤油和肉吱啦用来出售,销售所得作为原皮站的收入。我和爹去过原皮站,那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但那里的肉吱啦很香,老许还曾把一块肉吱啦塞进我的嘴里。

爹打着手电筒出去了。

我在黑暗中没有睡意,盼着爹早点儿回来。我在想象爹拿回肉吱啦的场景,爹把肉吱啦的包裹一层层打开,香味就一点点儿散发出来,然后娘会捏一块小的肉吱啦送到我嘴里。那个香啊。

我在黑暗中睡去又醒来,爹还没有回来。

也不知道是几点,我听见爹说,也不能怪老许,站长都批给别人了,老许不知道。

娘说,我没怪老许,春天的时候他还给咱整过一回呢,只是咋向孩子交代呢?

我半梦半醒地说,娘,我要吃肉吱啦馅儿饺子。

娘摸摸我的头说,好,明天娘给你包。

第二天,我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娘拿了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在我的前胸后背滚了两遍,说,我儿子今天生日,给你滚滚运气。然后,她把鸡蛋放在我手里,我握着那枚鸡蛋又睡着了。等我真正醒来的时侯,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娘正在厨房里剁饺子馅儿。我走过去看盆里并没有肉吱啦,便说,娘,我要吃肉吱啦馅儿饺子。娘说,你爹没买到肉吱啦,等过几天再给你做肉吱啦馅儿的。我说,我就要肉吱啦馅儿的。娘停止了动作,别过身去,半天没吱声。忽然,娘从碗架里把荤油坛子捧了出来,用羹匙在里面不停地刮着,好半天,娘终于把羹匙拿出来,羹匙上有半羹匙荤油,荤油上面有几粒小米粒大小的油渣儿。娘说,这是不是肉吱啦?我高兴地点点头。

那一天,我吃了十二个水饺,是肉吱啦萝卜馅儿的,真的很香很香。

那一年,我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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