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华字典》及其作为“学习资源”的意蕴与启示
作者: 李林【摘 要】作为新中国成立之后首部以白话释义和举例的小型综合字典,《新华字典》在其七十余年的发展历程中赓续修订,不断完善,为当代中国的教育普及、文化传播和社会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除了基本的辅助识字功能,《新华字典》以及此类辞书还有诸多作为“学习资源”的综合潜能,教学者可以善加发掘利用。进而言之,在电子时代和智能时代,基于纸本辞书的检阅和学习,在知识、方法、态度、思维及情感体验等层面仍有较多的潜在价值与意义,值得在探索实践中不断体察。
【关键词】《新华字典》 识字 学习资源 知识载体 非预期功能
直到今天,我仍然清晰地记得,自己上小学时最初使用的是一本封面已经脱落的旧的《新华字典》。母亲虽不认识其中文字,但知道那是很有用的书,她用黄色塑料油布为字典缝上封面,给我们在读小学的兄妹三人共同使用。后来才有条件为我们每人买了一本专属的墨绿色塑封的《新华字典》。许多年后,我给自己的孩子买的第一本字典即是汉英双语版《新华字典》。通过与我共同翻阅这本字典,孩子对学习字母、汉字、拼音,乃至对于数字大小、历史朝代、化学元素等常识,都产生了特别的兴趣;有段时间他甚至对这种检字游戏非常着迷,经常描摹一些当时多不认识的字符。所有这些经历,都让我尝试思考这本常用字典的“非预期”功能和意义。
个体经历往往是时代变迁的缩影或投射。几乎每个当代中国学生应该都留存着一段有关《新华字典》的童年记忆,或远或近,或浓或淡。这部初版于1953年、历经几代权威学者接力编纂、十多次增订改版、累积发行量超过6亿册的简明现代汉语权威辞书,成为一代代学生初学中国语言文字时不可或缺的可靠助手。甚至可以说,一部《新华字典》编纂发行、阅读使用的历史,也是当代中国教育普及、文化传播和社会建设的重要缩影。今天,我们身处不断加速、效率至上的网络时代和智能时代,知识生产、储存和传播的方式正在发生前未曾有的巨变,重新回溯《新华字典》的编纂与传播以及此类“规范知识”的传统载体的特色与潜力,或有一番别致的意味。
一、“国民字典”的诞生与发展
民众“识字”问题,所关甚大。通过文字、借助教育而提升国民文化水平和整体素质,乃是近代以来国家建构和社会建设中的核心议题。1949年新中国成立,百废待举,如何因应语言、文字及教育文化领域的改革,编纂出版小型而具有实用性的新字典,成为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1950年,时任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副署长兼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总编辑叶圣陶统筹领导,著名语言学家、北京大学原副校长魏建功具体主持,经过组织专家反复研讨,确定新字典编纂总体例为“以音统字、以字统义、以义统词”,旨在“让读者利用这本字典,对祖国语文的词汇能得到正确的理解,并且知道词汇现代化和规范化的用法,在书面上和口头上都能正确地运用”[1]。同年成立新华辞书社,正式开启《新华字典》的编纂工作,“新华”二字寓意“新的中华”[2]。1953年12月,初版《新华字典》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发行,按照注音字母排列,次年出版部首排列本。此乃新中国成立之后,首部以白话释义和举例的字典。
1956年,新华辞书社并入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次年,《新华字典》转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商务新一版改用简化字。经过几代权威语言学者及学科专家通力合作,定期修订,《新华字典》成为“大学者编小字典”的典范,也是商务印书馆的驰名品牌。目前《新华字典》已修订至第12版,共收录汉字13000多个,累计发行逾6亿册,有“国民字典”之誉。今天,在中国国家版本馆中央总馆的“中国当代出版精品与特色版本”展区,设有专柜陈列《新华字典》的各种版本。2023年6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专程考察中国国家版本馆中央总馆,他来到《新华字典》陈列专柜,看到曾经用过的多个版本,特别忆述:“那时候去陕北插队,在地里干活时我兜里就揣着一本《新华字典》,休息时就拿出来翻两页,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一个字有几种发音、有几个意思,怎么用字用词才是准确的。”[3]或许,版本馆中再无第二部书,能像《新华字典》一样广泛拨动国人的记忆之弦。徜徉其间,驻足柜前,集体记忆与个体记忆在此密切交汇。
文化事业重在传承,亦贵革新。《新华字典》的编纂、发行与传播,也有许多与时俱进的举措和动态。2012年,《新华字典》被正式纳入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免费教科书范畴,至今已免费发放近2亿册到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手中;字典编纂及出版机构持续开展“字典下乡”等公益活动,专门设立《新华字典》奖学金,助力文化民生建设[4]。2016年,吉尼斯世界纪录正式发布确认:《新华字典》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字典”和“最畅销的书”;此外,《新华字典》还发行有蒙古文、朝鲜文、维吾尔文、哈萨克文等少数民族文字,以及英文、日文等外文版本[5],成为促进民族融合及对外交流的桥梁。为了适应数字时代的需要,2017年第11版又同步推出纸质版及应用程序App版,成为历久而弥新的工具和指南。
2020年,《新华字典》第12版正式发行,包括单色本、双色本、教材版。长期负责编纂维护该辞书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如此介绍:“《新华字典》是新中国第一部为普及义务教育和汉语规范化服务的字典,从新中国扫盲,促进汉字改革、推广普通话和现代汉语规范化,到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新华字典》都做出了重要贡献。作为新中国一项重要的文化民生工程,为全民教育、文化建设都做出了巨大贡献,见证和记录了新中国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全过程。” [6]此种定位和论说,已然远超这本字典作为识字助手的基本功能,将其上升至“重要的文化民生工程”,与过往数十年间中国大地上重要的教育、文化及社会改进事业关联论述。在此意义上,该字典还被称作“时代的镜子”[7]。除此之外,《新华字典》还曾被选作“国礼”,由中国国家领导人、驻外大使赠送给外国元首及知名大学[8],足见其非同寻常的贡献和意义。
今日出版兴盛、传播迅速,获取利用各类辞书及学习资源的便捷程度非复往日可比。那么,《新华字典》这类小型辞书有何优势及限度?更进一步,在数字资源、电子阅读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基于纸本的检索和阅读还有何种必要与可能?这对处于不同身心发展阶段的学习者而言有何启示?此类问题仍然值得细细思绎。
二、超越“识字工具”的必要与可能
通常情况下,无论是对其汉语、汉英双语抑或其他版本,我们多将《新华字典》作为识字工具书来用。诚然,教会学生正确运用部首、拼音及难检字表,查到想找的字,把握其音形义,抑或进而探明其中英对译,这些都是该字典核心的预期功能。同时,若能善加发掘、开拓和利用,则会发现该辞书的功用远不止此。
综合辞书文字背后所承载的实际上是一定时期的“规范知识”和“文化体系”。在此意义上,《新华字典》可被视作一本简明的“百科全书”,其中包含多个学科的知识体系。如果使用得当,它实际上可以作为方便而可靠的“学习资源”和“教学资源”。对于其中义项的内部关联与外部拓展,正是编织学识网络可靠的索骥之图。当然,此处所谓“教学”,并非狭义的课堂教学,或者学校教育中的分科教学,而是基于一种广阔视野的“泛在教学”观念,乃至“以教为学”的理念与态度。
此处试以常见的“中”“国”“人”三字,稍作关联与拓展举例。首先,学会运用部首及音序检字法,在字典中查出这三个汉字,掌握其基本读音及释义,这是使用该字典的常见方法和基本要求。其次,若就其读音稍作解析,还应看到其中涉及声母之翘舌
音(zh),韵母之前鼻音(en)、后鼻音(ong)及复
韵母(uo)等发音难点,以及“中”的一字多音与多义;对于年级较高的学习者,还可补充提示:今日读为阳平的“国”字,实际上属于古入声字(仄声),因而不能作为规范格律诗的韵尾用字,“中”“人”二字则可。再次,还可拓展结合早期字形,辨析三个汉字的初义及引申意涵,进而明晰指事(中)、会意(国)、象形(人)等不同的构字原理。再进一步,“国(國)”字蕴含的疆域(囗)、
土地(一)、人民(口)、军队(戈)等核心要素,值得留意,还可结合字典后附的有关我国少数民族、全国政区及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的信息,关联拓展;甚至还可以拓展有关“人”的生理结构知识。作为小型工具书,《新华字典》中插图甚少,不过“脑”“体”“头”“牙”“眼”“脏”等表示人体器官的字,皆特别附上简洁准确的插图,亦可一并对照学习。最后,如果兼参汉英双语版,还可学习这三个汉字的常用英文对译:中(center、middle、core),
国(country、state、nation),人(human being、people、person);程度更高者,还可辨明常用对译“国家”的三个英文单词,其用法也有细微而重要的差异:country侧重地理区域,state侧重政权结构,nation侧重族群组成。当然,上述知识领域的进阶与拓展,需要因应学习对象和场景,循序渐进地进行。
即以其中看似不甚要紧的附录而言,规范辞书的附录,不应被视为可有可无的“阑尾”。《新华字典》第12版共有10个附录,分别为:《汉语拼音方案》《常用标点符号用法简表》《我国历代纪元简表》《我国少数民族简表》《我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及省会(或首府)名称表》《世界各国和地区面积、人口、首都(或首府)一览表》《计量单位简表》《地质年代简表》《节气表》《元素周期表》。对于这些附录,一般教学者恐怕多是草草看过或直接忽略。实际上,附录正是辅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和运用字典正文的可靠助手,而且其中亦提示了中小学生应当了解的若干文化知识。
如何运用字典附录?比如,以《汉语拼音方案》作为认知汉语拼音的指南,并与字典正文的拼音相互对照;以《常用标点符号用法简表》参对字典正文所用,加深认识;将《地质年代简表》《我国历代纪元简表》和《节气表》贯通,可在时间和节令意义上引导学生拓展知识;借助地球仪及各类纸质及在线地图,将世界国家与地区、我国省级行政区划、少数民族分布等贯通讲解,有助于学生在空间意义上拓展认识;即便是最后所附的《元素周期表》,仍可结合字典正文、日常生活及在线视频,初步解说常见元素、化合物及其性能,进行科学启蒙教育。正是基于此种内部探索和外部拓展,我的孩子曾让我知所不知。我们初期使用的是基于第10版汉语版翻译的汉英双语版《新华字典》,在其后环衬页所列的《元素周期表》中,仅列112个化学元素的信息[9];稍后使用的第11版双色本《新华字典》,则补充了第113~118号元素的序号以及临时的元素符号,不过汉字部分留空[10]。孩子根据从其他资料学到的知识,指出这些留空的元素都是人造元素,其实已经探明并有约定名称,应当补齐。后来我们发现,在最新修订的第12版《新华字典》附录中,确实已将118种元素的信息全部补齐[11]。
以上所论,主要还是针对全国学生普遍使用的汉语版《新华字典》而言。若有条件,可尝试购备使用汉英双语版《新华字典》,全文翻译较为精审准确。如此,则其拓展探索之功,又倍于此。此种功效的发挥,除了系于“教—学”者既有的学识深广程度,更与其为学视野密切相关。简洁的字词条目义项背后,实际上是分门别类又内在关联的百科知识。尤其是针对低段学龄孩童,今日分科教学的框架与实践,难免使其过早以为查阅《新华字典》只是为了语文学习,甚至只是为了查阅生字,将来亦以此种方法与视野去对待其他辞书与类书,殊为可惜。
三、“数智时代”检阅纸本的意义
疑者或问:今日网络便捷,随时可查;乃至对着智能设备甫一动嘴,即能知晓答案;又各类识字软件音画皆备,趣味无穷。此时再提翻检辞书,甚觉枯燥,岂非事倍功半、逆向而行?网络便捷,确是为学利器。此处重提翻检纸书,除了因为不少网络资源品质良莠不齐,更想指出所谓“语文”学习,绝不只是快速查出指定生字就算完事。网络资源的快速精准,也消解了检字过程中的可能旁歧—学生可能就在此种因笔画、拼音、页码“失准犯错”之中,无意插柳柳成荫,发现新的风景。
在线识字视频和程序,确实有其优点。其设计较佳者,图文并茂,音频视频配合,尤其是在指导识字发音、分解汉字作为表意文字的字形进而解明字义方面,充分调动学习者多感官协作,效果较好。但是,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可以摒弃《新华字典》这类纸本辞书呢?答案恐怕是否定的。近些年来,“快乐学习”的概念风靡各地,实际上不少恐怕是偏读误用。为学需要提振精神、砥砺意志、强勉而行,从中得到知识增进及品性提升的内在愉悦,方为正道。《论语》开篇即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指向的是一种内发愉悦的“学—习”之境。想方设法、浮光掠影地寻求外在“快乐”,很难深切和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