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强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协同(1)
作者: 王义遒“强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协同”是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的《决定》提出来的,后来教育部党组在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讲话时又进一步指出,“需要在教学和评价上从注重知识传授转向能力素质培养”。笔者在提笔写这样一个题目时,心头与笔头总感到有些沉甸甸的。为什么呢?因为30多年前,在启动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工作之前的上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我国高等教育界已经在热烈地批判学生中的“高分低能”现象,强调要将知识转换为能力了。当年曾刊发大量文章来讨论这件事,还提出过各种各样的实施方案,使这种转变更为有效。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高等教育界又进一步指出:光有知识和能力还不够,我们还要进一步强调提高大学生的“文化”素质。“文化”素质实际上就是“人文”素质,只不过当年说“人文”两字还有点忌讳,怕与西方的“人道主义”和“人性论”等相混淆。加强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工作包含不少内容,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在专业课程(大都是理工农医等科学技术类)中要渗透人文精神,在世纪转折几年还特别强调“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相结合”。为此,召开过几次专门会议,发表了大批文章。仅笔者就发表了《科学教育中的人文精神》(第一次还是在瑞士召开的国际会议上用英文发表的)、《专业课程教学中渗透人文精神》《科学呼唤人文,人文导引科学》《科学要自觉请人文来指引》等十来篇文章,有的还得到相当热烈的反响。
过了三十多年,现在重新来强调这个问题,说明教育上科技与人文脱节是根深蒂固,中外皆然的。可能有以下几方面原因。一是当年提出来了,但实际上没有做到,或做得不平衡,有好有坏。二是文件发了,却没有检查到底做得怎么样。规章文件很少有说明执行期限的,有的开始热热闹闹,后来不了了之。三是干部调整太快,有些新官上任只放他们自己的“三把火”,不管以前是什么状态和有过什么规章要求。四是时代变了,形势变了,虽然提出的命题和任务跟以前类似或大体相同,但背景有差别,做法和要求也有所不同。我想这次三中全会《决定》提出来的命题要求,以及后来教育部党组学习会上提出的上述要求,虽然也有前三种因素起作用,但后一种原因却是最主要的。
这后一种原因就是我们进入了新时代,为了应对世界上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必须加速科技革命和产业转型。科技革命和产业转型,根本是靠人才,而人才就来自教育。从表面看来,为满足上面两种任务的需要,人才主要是科技人才和管理人才,这样似乎就可分别进行培养,何须科技教育与人文教育的协同?问题在于,即使是为了培养更多更好的科技人才或产业管理人才,我们也不能仅仅依靠单纯的科技教育或人文教育;更何况产业升级转型还要依靠发展新质生产力,生产要素的创新性配置,劳动者、劳动资料与劳动对象的优化组合等,而后面这些实际上都是生产关系。所以,我们不仅要有新质生产力,而且还要有新质的生产关系。这生产关系涉及人与人或物之间的关系,就是人文。因而从发展新质生产力来看也需要科技与人文的密切结合,这种结合在教育上就要进一步追求“强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协同”。这就是30多年来时代发展对教育的一种新要求。
单从科技因素来看,科技创新需要强烈的动力,动力来自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科学的动力有热烈的好奇心、穷事物终极之理的强烈愿望、对自然之美的追求;而技术的动力则来自要满足人们不断改善生活质量的需求。当前世界,国际竞争激烈,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仍然支配着世界的格局。我们要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世界文明添砖加瓦,就要在科学技术上处于国际前列。科学导引技术,颠覆性的技术产生于科学创新。我们想发展,就要冲破别人的封锁,奋力解决“卡脖子”问题,迫切需要科学技术的创新。这里就要有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定力和坚忍不拔、攻坚克难、精益求精的毅力。科技创新决非单纯依靠科学技术的知识与能力就能做到,它的动机与态度就是一种精神。因此,科技进步也来自人文要素,是科技教育与人文教育融合的结果。此外,科技还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造福于人类与自然,也可损毁人类与自然。原子弹与生物武器已经毁灭了不少人口,过度挥霍自然资源已经造成了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灾害频仍就是明证。因此,科技应用必须慎重考虑其可能产生的对人类与自然的严重后果。所以,科技活动本身就来自人类文明需求,甚至可以说,科技就是人文的一个组成部分。
另一方面,产业转型不仅需要创新的科技,也需要创新的管理,构建新的产业链,实施新的上下游分工。这就要求产业链与企业管理人员熟悉新的生产要素、其技术内涵及特点,能使产业链中各种机构与人员合理分工、紧密配合。管理就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生产关系,使分散的、各有所长的不同界别的人员拧成一股绳,发挥最大效能。因此,对于这种管理人员的培养训练,就自然应该包括科技内容,从而使“强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协同”成为新时代教育的必需。
然而,过去长期以来,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都是分离的、孤立的。这是分科教育与专业教育的结果。由于科学技术教育在知识和能力上具有严密的系统性和循序渐进性,所以在人文及不少社会科学教育中较少地涉及自然科学与工艺技术的内容。但在自然科学与工程技术的教学与研究中必然会涉及其研究的目标、动机、态度、学习与思维方法、应用方向与对象,这就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人文。更何况现在是大科学和产业链的时代,一项科学或技术任务,往往需要多学科的人互相交叉合作,或有上下游的分工。这就牵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沟通,需要互相理解、配合与协调。这里面最主要的人文精神就是相互尊重。不少成熟和资深的科技教师会自觉地去了解和学习人文精神,使人文精神渗透和融入其科技教学与研究中。而对于人文社科教学而言,则要求做到与各种各样的科技内容自然地结合比较不易。因此,通识教育中就列入了各种概论式的自然科学与技术课程,使研习人文社科的学生理解从事科技活动的人的动因、态度和思维、工作方式之不同,从而能在产业升级转型中使各种人员协调地、和衷共济地工作。
目前人类已进入到“数智时代”。教育部党组指出:“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前沿技术的突破,使机器从过去替代体力劳动向替代脑力劳动转变,对学生未来应当拥有怎样的基本素质和核心能力,教育如何培养出这样的基本素质和核心能力等提出了全新要求。”笔者认为,发展“智慧”和伦理价值就是这“全新要求”的一种内涵。这里所谓“智慧”是一个十分神圣的词汇,它绝不是当下被滥用与庸俗化的如“智慧城市”、“智慧农业”、甚至“智慧教室”,那种将英语“smart”翻译过来的“智慧”(这只能译成“机动”或“机灵”),而是佛经中梵语“般若”的意思。这是一种在急剧多变、极不稳定、极不确定、复杂模糊的情境中能统观全局、远瞩前景、微察秋毫,能做出正确判断,足智多谋,具有超常的预见力、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品质。这不仅要有良好的天赋,还要有长期的人生经验积累和实践磨练,并善于反思、多思、沉思与批判性思维。由于科技进步的两面性,特别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发展,有可能使人类走向更严重的两极分化,因此加强伦理道德教育成为实现“智慧”的重要手段。自然,这种有智慧的人是真善美的化身,具有优秀的伦理道德品格。这些也是强化科技教育与人文教育协同的成果。
不过,笔者更倾向于在落实“强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协同”中要将科技和人文教育的融合放在前位。这就要求科技教育工作者能够在自己的教学活动中不仅将科技本身的知识与能力传授给学生,而且要将取得科学技术的动机——家国情怀、世界趋势、中国发展的刚需与好奇心、个人兴趣、人生期待等结合起来,讲好科技发展的故事,从而使他们自然而然、润物细无声地受到深厚的人文精神的启迪与熏陶。而另一方面,对于讲授人文社会科学的教育工作者,则要求他们在教学中尽可能对当前国家急需的新质生产力的科技要素,如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航空航天、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生物医药、量子科技等战略性产业的性质与内涵,有一些简要的了解,使之将它们与管理任务及人际交往的人文素养结合起来,并且尽可能在自身的教学科研中应用这些新技术。当然,通过“通识教育”课程专门做一些启发性讲解也有必要,但是因为新质生产力牵涉的科技面太大,专门课程很难做得面面俱到。此外,另一个教育重点应该是开展实践活动,包括现场教学、生产实习、参与研发、社会调查与服务、志愿者活动,等等。这些活动自身就包含科技与人文融合的意义,做起来自然效果会更好些。不过,这里最重要的还是要物色自身能体现科技与人文融合、身教言传、具有教育家精神的好老师。如何培养与选拔这样的好老师是落实这个命题的关键。
总之,要落实“强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协同”,问题与方式多种多样。这里笔者就个人实践的体会说点意见,目的在于抛砖引玉,引起大家关注和讨论。希望大家各显所长,将此新时代的重要命题真正在我们高等教育界落实到位!
收稿日期:2024-11-22
作者简介:王义遒,教育部高等学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顾问,北京大学原常务副校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10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