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学视域下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的遮蔽与回归

作者: 滕洋 黄姣华

摘 要:高校青年教师的生活世界是教育世界和日常生活世界的统一,其生活世界既具有一般人生活世界的奠基性、直观体验性以及交互主体性,又具有教育世界的个性特征。当前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被不上不下的“工蜂族”职业身份、狭隘的专业成长界定、孤立无援的职业生活境遇,以及遗忘的教师话语权等困境所遮蔽。基于现象学视角的“生活世界”理论,正视高校青年教师发展阶段的奠基性,呈现其真实客观的自我形象;重视高校青年教师日常生活的直观体验,提供其专业成长的源泉;展开高校青年教师主体间的交往互动,构建专业成长共同体;重拾高校青年教师的话语权,关照多样适切的个体需求,是回归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的必由之路。

关键词: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现象学

伴随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高校扩招战略的推进,高等教育从业人员的数量不断增加。据教育部2021年的统计数据显示,我国高校青年教师占全国高校教师总数比高达49.39%。[1]青年教师作为高校师资的主力军,是高校未来的希望所在,他们的职业发展水平和职场生存状态直接影响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未来。近年来,高校青年教师由职业竞争加剧引发的工作压力增大、工作倦怠感加剧和心理健康问题增加等现象凸显。[2]许多青年教师不仅具有很严苛的科研成果与国家项目申报的考核要求,还有教学和人才培养等任务,当科研成果、课题申报、职称晋升、教学评估、结婚生子……这些本无关系的词语,在青年教师职业生活中发生了复杂的因果关联之后,该群体面临种种生存困境,也影响着高等教育质量提升以及“双一流”建设的成效。

2020年,教育部等六部门颁布的《关于加强新时代高校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指导意见》提出,要鼓励青年教师访学、对优秀青年人才破格晋升、大胆使用,强化青年教师培养支持;要切实解决青年教师住房、待遇、身心健康、子女入托入学等问题,化解青年教师后顾之忧。政策设计从不同层面全方位重视高校青年教师的专业成长和职场生存状态,学界也高度重视对高校青年教师的研究。其中,有关高校青年教师科研压力的研究最多,还有高校青年教师职业认同、教师身份、职业幸福感等边缘化研究。针对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其生存状态的实证调查,且尤为关注其职业生存境遇,尚缺乏从系统视角审视高校青年教师的整全生活。综上所述,从现实层面看,青年教师正面临着各种职场生存困窘;从政策设计层面看,高校青年教师的专业成长和职场生存境遇将会受到更多重视和关怀;从已有研究看,对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的研究仍需深化。基于此,本文从现象学视角关照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被遮蔽的现实图景,分析导致其生活世界被遮蔽的原因,并提出重塑其生活世界的策略,以期为其职场生存状态改善觅求镜鉴。

一、何谓高校青年教师的生活世界

生活世界具有原初意义的性质,它的发现始于胡塞尔对欧洲人性危机的焦虑。由于近代以来以自然科学、实证科学为主要代表的科学世界的迅速发展,现代人的整个世界观受科学主义和工具理性所支配,陷于对“客观”事实的狂热追求中。只见事实的科学造成了只见事实的人,抹去了对真正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的“意义”的关注。缺少意义的滋养不仅会直接威胁到人的生活,造成人性危机,同时还会影响到科学本身,使科学迷失方向。由此,胡塞尔提出,“摆脱这场危机的根本出路就在于‘回归生活世界’”[3]。最早阐述胡塞尔生活世界概念的兰德格里伯认为,生活世界是“由我们的直接经验构成的周围世界,可以通过特殊类型的还原从呈现给科学解释的世界得到”[4]。范梅南则将生活世界描述为“直接体验的世界”“最初的自然生活的世界”[5]。我国有学者认为:“生活世界是人们获取生活资料、获得生活经验以及进行交往的场所。”[6]概言之,生活世界首先是一个奠基性的世界,这主要是相对于科学世界而言的。“生活世界是在一切科学之前已经达到的世界,以至科学本身只有从生活世界的变化才能理解,这里是意义的源头。”[7]其次,生活世界是直观体验性的。区别于科学世界的抽象性和虚幻性,人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的具体的世界,是人们身在其中、伸手可及的世界,是唯一实在的、可以被知觉所给予的、被体验到和可以体验到的世界。它以其直观自明的特性为科学世界提供精神家园和实践的生命力。此外,生活世界是交互主体性的存在。现象学理论认为,交互主体性的存在使客观意义成为可能。在个体意识和体验的基础上,人们尝试构建生活联系,通过交往、沟通、修正、协调,“个体”以理性的方式接受“共同体”,自我与他人以理性的方式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实现共同发展,人们的生活世界以共同体的形式显现。换言之,“生活世界的意义不仅属于纯粹主观的存在,而且是具有共性,是通过交互主体的相互作用而显现的意义”[8]。

基于现象学视角的“生活世界”内涵可知,教师生活世界是作为一般人存在的现实生活世界,是教育世界与日常生活世界的统一。日常生活世界是教师作为一般人存在的,以传统、习俗、经验、常识、人情与资源等要素构成的教师的生活场域;教育世界是以学校为主要场所、以教学为主要活动、以学生的发展为主要目标的教师的教育场域。一方面,整全的日常生活世界,是教师安身立命所在,它为教师个体健康成长和社会化发展提供空间和资源;另一方面,教师在日常生活世界积累的常识、经验,建立的人际交往为教师的教育教学实践、专业发展和修身立德提供了物质和精神资源。由于教师职业的特殊性,教师人生价值的实现和生命意义的完满需要在教育世界和日常生活世界的统一中得到印证体现。高校青年教师作为教师群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生活世界也必然是教育世界与日常生活世界的统一。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的二重性,决定了其生活世界既具有现象学所描述的一般人生活世界的奠基性、直观体验性以及交互主体性,又具有教育世界独有的个性特征。

二、高校青年教师生活世界的遮蔽

高校青年教师是高校教师队伍的弱势群体,生活世界是其生存境遇的表征,更是对其“精神上的贵族,物质上的负翁”现况的深度剖析。

(一)不上不下的“工蜂族”职业身份:教师面临职业认同危机

“工蜂”在蜂群中占绝大多数,承担了整个蜂群的全部劳动。“工蜂”弱小,但是力量不小,有集体协作,也有独立作业。“工蜂”一旦受到侵害,会用蛰刺进行还击。“工蜂”的特点符合高校青年教师的形象,位阶低、能吃苦、资源少,却是社会金字塔的中坚分子。在时下物质主义的世界观里,仿佛只有“极富”或“极贫”才引人关注,作为“不上不下”的中间群体往往被淡忘。具体来说,从高校青年教师的自我认知和社会期待来看,他们带着更高的知识资本进入社会,对自我认知与期许更高,社会和家庭对这一群体的期待与要求也更高,他们被要求具有高收入、高声望与高地位。然而,人们往往看到的是金字塔顶端群体的职业地位,并用其来要求大部分中间群体,一些高校青年教师被迫背负了整个行业的光环,但往往“名至”而“实不归”。并且,高校教师内部之间的差距在拉大,大部分高校青年教师往往是很勤奋、很上进、能吃苦,但资源少、收入低、晋升难的“工蜂”族,其职业地位、收入和声望等往往是“被平均”的那个。从高校青年教师成长阶段特征来看,后一步迈入社会、学历和能力较于其他教育阶段教师群体都要高出一截的高校青年教师,其在年龄、资历、经验等层面都表现出“工蜂族”的特点——不上不下。在多年苦读“修成正果”后,这批人往往又面临晋升、结婚、买房、生养子女、赡养老人等多重压力。首份《中国高校青年教师调查报告》显示,72.3%的青年教师感到“压力大”,近七成青年教师每月收入难有结余,84.5%的青年教师认为自己处于社会中下层。[9]不上不下的生存境遇,多重角色的冲突,这使得高校青年教师在此阶段肩负多种责任,面临职业认同危机。

(二)狭隘的专业成长界定:教师忽视对日常生活意义的追寻

高校已不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象牙塔,而是与社会紧密交融。一方面,“利益至上主义”的市场经济深刻地影响着高校的管理、教学和评价制度,使其形成了过分追求“短平快”的管理手段和考核制度;另一方面,高校青年教师作为初入单位的“青椒”,为了尽快站稳脚跟,不得不接受高校这些功利化、数量化的评判标准。青年教师不得不以教学、科研、论文、获奖等精密且琐碎的指标性评价体系为指向,将自己的主要精力用在学习、教学和科研活动之中,避免婚姻家庭、交朋择友、生儿育女、娱乐闲暇以及其他各种琐碎事务的纷扰。以某高校未婚青年教师的工作日时间表为例,早上6点多起床,看书、查资料、写作,完善课题组报告;下午完成教学任务后,备好下次的课件、回复学生邮件、赶在财务处下班之前把手里的发票送去报销;晚上进行英语学习,为申请出国访学打好英语基础,然后静下心来看看书、写写文章到深夜。双休日和假期,不外出参加学术会议或开组会的话,就一心抓紧时间看书、写作、申报课题。如此满满登登的生活日常,他依然觉得时间不够用,因为高校青年教师“非升即走”的考核制度不允许其“十年磨一剑”,只能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无暇顾及婚恋、生育、交友等事务。高校青年教师的专业成长被狭隘化为主持几项课题、发表几篇论文、完成多少课时的教学任务、获得什么荣誉等“指标主义”,这样量化、“功利化”的专业成长考核标准,倒逼高校青年教师成为了“知识民工”,以专家和符号系统提供的科学理论和研究方法为中介,按图索骥般地解读现实问题,透过现成的知识和方法“生搬硬套”,看似走在专业化的研究和教学之路上,实则是把自己游离在真实的现场之外,忽视现场发生的鲜活的事实与问题,成为客观、抽象的理论化世界中的“工具人”。这种单向度、工具化、狭隘化的专业成长境遇,遮蔽了高校青年教师鲜活的日常生活,割裂了高校青年教师的教育世界与日常生活世界的统一,使高校青年教师的专业成长脱离了鲜活的、日常的、内在的意义与价值,长此以往将会导致高校青年教师产生职业倦怠、缺失职业情怀,丧失对生命、生活内涵与意义的领悟和反思,不利于高校青年教师的专业成长和生命整全。

(三)孤立无援的职业生活境遇:教师缺乏支持性的教育交往

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曾言:“青年人才一定要有伯乐发现,要有环境支持才行。仅仅靠自强不息,靠自己玩命干,个别的可以起来,但整个群体起不来。”[10]可见,高校青年教师之间的教育交往和合作尤为重要。就高校青年教师与同事的交往而言,受传统文人相轻观念、学科差异、团队利益、竞争文化以及个体性格差异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部分刚参加工作的高校青年教师出现融入环境难、与同事交流对话遭遇瓶颈等困境。即使具备有限的专业交流,内容也往往集中在专业理论、政策制度以及操作方法等抽象、客观的第三方知识上,缺乏个体经验间的情感互动和对话。当生活化相处被异化、僵化的职业关系取代,置身职业群体的高校青年教师往往感到孤立无援,其专业成长成为自我摸索的孤独旅程。就师生交往而言,高校青年教师由于属于新手教师,根据福勒提出的教师发展“三阶段论”可知,在这一阶段更多的是关注自身生存和教研工作,尚未将自身精力转移到关注学生发展和需求上。相关调查结果也证实了这一事实。在调查的5138名高校青年教师中,有超过60%的人认为,做科研、完成课题任务比给学生上课更重要;在带研究生的高校青年教师中,能保证一周与自己的学生至少交流一次的教师仅有32.8%,另外近三成教师坦承自己与学生“交流很少”,一个月也不能保证一两次。[11]即使有关注学生的教师,二者的交往也往往聚焦于学生是否完成了学习任务、达到了教学要求,再加上师生双方的教育期待并不完全一致,在认知、情感和行为倾向上存在差异,难以共情,由此导致师生之间的交往只能遮蔽于客观性标准之下,这种情况下,师生关系被演绎成事实上的彼此对立的主客体关系,教学相长被抽象化、概念化,师生之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与对话,高校青年教师无法真正走进教育世界,反而在其单向度的专业发展中异化教育智慧。

(四)被遗忘的教师话语权:切断了教师自身诉求的表达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