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高校服务老年教育的组织模式、运行机制及经验借鉴

［摘要］在积极老龄化背景下，高校作为知识传承和社会服务的中坚力量，承担着服务老年教育的重要职责。西班牙作为较早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国家之一，在高校服务老年教育方面拥有丰富经验。目前，西班牙以“大学推广模式”和“大学体验模式”为核心，发展出国际、国内及地方项目。其运行机制在顶层设计、协同治理、资源供给、监测考评等方面呈现出鲜明特色，将高校的社会服务职能和老年教育的需求有机结合，构建了特色鲜明的课程体系和师资队伍。这一优质模式为我国应对人口老龄化、促进高校服务老年教育及推动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关键词］西班牙；高校服务；老年教育

［作者简介］魏傲赢（2000- ），女，湖北襄阳人，华东师范大学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在读硕士；马丽华（1975- ），女，河北保定人，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研究员，博士，硕士生导师。（上海  20006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全国教育科学规划国家一般课题“‘职继融通’服务老龄社会的路径与机制研究”的部分研究成果。（项目编号：BJA220248）

［中图分类号］G7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4）07-0020-08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的加剧，老年人口规模不断增长，老年教育需求不断上升。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明确将老年教育纳入终身教育体系，并倡导高校积极参与老年教育服务。然而，由于我国高校服务老年教育存在内在动力缺乏与效率低下、制度设计不足与功能孱弱、政策缺位与执行不力以及机制滞后与亟待补位等问题［1］，具体的服务模式和发展路径仍有待深入研究。在国际老年教育发展中，西班牙的第三年龄大学（University of Third Age，U3A）模式以其独特的成功经验备受瞩目。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的西班牙U3A模式，在国民扫盲运动的推动下逐渐演化成覆盖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领域的老年大学网络［2］。该模式倡导“大学推广”和“体验式学习”相结合，形成了多元化的老年教育服务模式。在我国高校积极参与老年教育服务的大背景下，有效借鉴西班牙U3A模式的成功经验，对解决我国高校服务老年教育的现有问题具有深远意义。因此，本研究旨在通过探讨西班牙U3A的经验，回答三个核心问题：一是西班牙高校服务老年教育的组织模式如何；二是其运行机制的内部机理如何；三是对我国高校服务老年教育有何借鉴意义。通过梳理这三大问题，力图为我国构建更加完善的老年教育服务体系提供理论支持和实践指导。

一、西班牙高校服务老年教育的组织模式

相较于我国，欧洲国家更早步入老龄化社会，通过对老年教育的探索，构建了一套以第三年龄大学为主要机构的、颇具欧洲特色的老年教育运行模式［3］。西班牙以其独特的组织和方法，在服务老年教育方面呈现了两种核心模式，即“大学推广模式”和“大学体验模式”。

（一）大学对外开放的推广模式：“1+1＞2”的合作机制

20世纪80年代初，西班牙首创了一种高校向社会开放的老年教育模式，被称为“大学推广模式”。这一模式的创设源自老年人的自主倡议，与当时民主协会的兴起相吻合，主要在加泰罗尼亚地区得以发展。［4］在课程与教学方面，这种模式以讲座式为主，每周举行一到两次，每次60～90分钟，学时为一个学期。各讲座之间相互独立，内容多元，涵盖自然科学到人文社科。每次讲座均聚焦于一个主题，而这些主题之间并不具有关联性，使整个学期的讲座呈现多样化的组合。除了教室内的讲座，该模式还包括短途旅行和文化参观等户外活动。这些活动不仅与学术内容相关，还具有社交和娱乐性质。［5］以巴塞罗那为例，关于高迪建筑的讲座可以通过参观其主要建筑来丰富学习体验。在组织架构方面，这一模式的独特之处在于由老年学生自行选出的董事会成员进行管理，分为学术和事务两个板块。学术董事会主要负责相关课程的讨论，包括对本学期的讲座数量、主题、时间表和师资等的讨论；而事务董事会则负责处理财务问题，包括学生的学费和活动的组织费等。［6］

“大学推广模式”涉及庞大的课程设置和管理体系，通常需要30～40名成员的参与，以保持其持续发展。在申请人数超过可用资源的情况下，限制新申请是一种常见的策略。或者，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创建新的教室，安排在不同的时间提供相同的课程，以扩大覆盖范围，服务更广泛的群体。在这种模式中，大学充当合作者的角色，为老年学习群体提供师资、方法建议、基础设施和教育资源方面的支持。这种协作关系使老年群体能够更高效地完成课程学习。同时，老年群体通过缴纳学费向大学提供一定的经费支持，促使双方形成良好的互动关系。这种双赢的合作模式被形象地描述为“1+1＞2”的情景，实现了协调有序的双方主体关系。

“大学推广模式”提供了灵活的学习机会，巧妙地将学术的规范严谨与社会活动的自由相结合。参与者在该模式下能够自由选择课程，灵活更新会员资格。而每个老年人教室都是独立的，可以根据成员的需求和喜好进行调整。当然，这一模式也存在一些不可忽视的缺陷。例如，由于班级成员和董事会的组织结构相对固定，成员之间职位的流通可能性较小。

（二）大学服务社会的体验模式：“重返18+”的沉浸式探索

在20世纪90年代，西班牙迎来了第二种U3A模式，被称为“大学体验模式”。与源于基层协会的“大学推广模式”不同，这一模式由大学本身作为教育机构设立相应制度，旨在扩展大学文化并建立与周围社区的联系。该模式为老年学生提供了一种深度融入大学环境的“沉浸式体验”，也被形象地描述为“重返18+”的学术探索。

在课程设计方面，“大学体验模式”通常将培养模式定位为特定学科的正式学位版本。因此，课程被设置成学时、学期和学年。每门课程每周上一节2学时或两节1.5学时的课。通常，每学期有两到五门课程，完成整个学位需要三到五个学年。［7］课程内容难度相对较低，没有评估要求，专为老年学生定制。相较于“大学推广模式”，这一模式的课程更加标准和规范。虽然没有颁发劳动力市场认可的有效证书，学生却能在特定的学科或专业领域获得详尽的知识。截至2010年，“大学体验模式”的课程已覆盖94%以上的西班牙公立大学，涵盖34个学科领域，其中艺术学、医学、计算机学分别位列最受欢迎榜单前三，化学、伦理学、政治科学报名人数最少，展现了老年人的兴趣分布。［8］以埃斯特雷马杜拉大学为例，关于艺术学课程的学习，学生在周一至周五参与“中世纪艺术史”“艺术的重生”“艺术和文化”等理论课程的学习；在工作日的傍晚，学校设置不同类型的工作坊以供学生选择，如“电脑工作坊、文学工作坊、戏剧工作坊、社交工作坊等”，并于周末期间参与“短期游学、音乐会欣赏、戏剧表演、电影赏析、艺术展览”等实践活动［9］。课程结束后，可选择性提交作业报告，不作强制要求。

在组织架构上，课程的内容和主题等由大学教师决定。与“大学推广模式”不同，老年人在这一模式中全然是课堂中的“学生”。尽管一些经验丰富的大学可能会设立由老年学生组成的课程顾问委员会，但这一委员会的决策权相当有限。［10］学生通常每学期或每学年支付一定的费用，而大学通过接受公共资金的资助来确保课程的可持续性，资金通常来自地方教育当局。

“大学体验模式”为老年人和年轻人提供了在同一教室学习的机会，增加了学习的“体验感”并促进了代际交流。一些经验丰富的大学日益推崇这种代际混合的模式，在U3A课程中融入常规课程，为老年人提供系统学习的机会。这种模式有助于丰富学习经验，也增加了课程的可持续性和资源的共享性。

总体而言，这一模式为老年学生提供了比“大学推广模式”更为完整的大学体验。学生参与由大学教授设计的结构化课程，并且这些课程具有时间和主题的连贯性，为学生提供了高质量的教学和高复杂度的学习体验。然而，这一模式的不足之处在于学生在课程设计和管理方面的参与相对较少。此外，由于学位课程在一定的学年之后就会结束，可能会让一些老年学生感觉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因此，一些渴望获得更多学位的老年学生可能会转向以学位为导向的学习模式，以持续深造并扩展他们的学术经历。

（三）典型案例：地方项目、国内项目和国际项目的特色成效

“Estremadura”项目是一个独特的“学习+休闲”地方项目，巧妙地融合了“大学推广模式”和“大学体验模式”的特点，旨在创新性地利用休闲时间，促进老年人知识和技能的获得。该项目在六个地点展开，最初涵盖了三种类型的课程。通过当地政府的积极参与和社会各界的赞助，逐渐发展成为一套较为成熟的五课程模式，吸引了当地700多名学生。［11］教师在课程设计中拥有灵活调整的适配权，而课程本身也具有足够的灵活性。除了上述课程，每学年学校还将举行两个固定活动。一方面，为感兴趣的学生提供参与国际学术会议的机会，搭建与知名专家和专业人士交流的平台。另一方面，组织实地调研不同社区，以便学生能够在实践中丰富他们在课堂上获得的知识。［12］

“AUNEX”项目是一个西班牙国内项目，旨在评估参与“大学体验模式”的老年群体是否在社会参与度和生活质量上有所提升。［13］该项目主要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是前期理论辨析，通过总结政治、社会和文化背景对老龄化社会的影响，为构建理论框架提供广阔的视野；其次是中期实证分析，以埃尔切米格尔·埃尔南德斯大学的“大学体验课堂”为调研对象，按照抽样调查、样本分析、问题假设、数理统计等步骤进行研究；最后是后期评述总结，呈现“大学体验模式”的正向成果，并从老年群体角度阐述积极影响。项目主要结论认可并巩固了西班牙现行的高校服务老年教育模式，并将其视作一种积极老龄化的重要媒介。这种社会参与被认为是一种为个人带来利益的社会支持，可以帮助老年人抛开衰老的影响，避免孤立，从而提升生活满意度，消除年龄偏见，增强代际交流。［14］

“TICTac+55”项目是一个国际性倡议，其目标是通过“改进学习技术、改善学习内容、促进基本技能和提高国际影响力”，全面提升西班牙55岁以上人群的信息和通信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ICT）综合学习技能。［15］该项目专注于加强老年人和大学之间的联结，并将其作为培训的基本媒介。通过培训大学内相关教师并组建团队，协助老年人学习ICT知识，鼓励老年人积极应对信息化时代的现实挑战。通过各大学的协同，形成国内联盟，以消除数字鸿沟为核心理念，提高国内老年人的学习动机，实现社会层面对老年人口的数字化包容，并创造积极的国际影响。［16］

二、西班牙高校服务老年教育的运行机制

西班牙高校服务老年教育的组织模式得以有效运作是因为得到了顶层设计的支持，实现了协同治理的联动，保障了资源供给，建立了监测考评的反馈系统。对其组织模式下的多元关系网进行分析，可以为我国高校服务老年教育提供有益借鉴。

（一）顶层设计：强化政策创新，成立国家老年大学项目协会

20世纪70年代末，西班牙在提高教育水平方面的倡议催生了一场老年教育浪潮。在前期扫盲计划的基础上，U3A运动应运而生，最初以大学扩展教室（老年人教室）的形式迅速兴起。到了20世纪80年代，西班牙对老年教育的认知逐渐升华，进而形成了积极老龄化的新框架，强调通过地方政策和适配制度提升老年人生活质量。这一框架主要基于三个原则：第一，专注于提升老年人生活质量，将老年教育视为是改善福祉、建立社会纽带、促进社会包容和权利意识的有效途径。第二，努力改变对老年人的刻板印象，树立一种新的、积极的认知，强调老年人的能力、权利和潜力，而不是放大他们的脆弱及无法自理的传统形象。［17］第三，采用“积极老龄化”框架作为老龄健康的总体标准，强调老年人积极参与社会活动的重要性。［18］积极参与社会活动不仅是老龄健康的基本标准，也是指导老年人社会政策制定的基本方针。［19］值得注意的是，西班牙政府委托编写的《积极老龄化白皮书》特别关注终身学习和培训，并为此设立了专门的章节。［20］1978年，西班牙成立了国家社会服务研究所（IMSERSO），最初旨在保护老年人及面临社会排斥风险的人。这一组织的出现标志着老年公共政策由家庭护理为导向的模式向社会化、健康和权利为导向的模式转变。［21］

2004年，西班牙成立了国家老年大学项目协会（Asociación Estatalde Programas Universitarios Para Mayores，AEPUM），其主要目标是在大学环境中推广老年人教育计划，积极为老年人群体的培训和文化发展做出贡献［22］。致力于促进和发展大学、公共行政部门和私营实体之间的对话和交流，促进文化互通，赋予老年人更多权利，并寻找满足其培训需求和学习需求的解决方案。为了激励这些目标的实现，AEPUM定期举办一年两次的U3A大会和每年一次的U3A研究奖。目前，AEPUM协会旗下包括约50个不同的大学课程，覆盖超过63000名老年学生，成为促进西班牙民族复兴和文化自信、提高老年人生活质量的最大协会。AEPUM的统筹运行得到了Erasmus+项目的全方位支持。Erasmus+是欧盟旨在支持欧洲教育、培训、青年和体育的计划。在财政方面，Erasmus+资助了AEPUM举办的多个项目。例如，为老年人提供大学遗产培训的“HeiM”项目，通过培训大学辅导师增强老年人能力的“EA coach”项目，实现循环经济和知识重用的“CLEAR”项目等。在专业方面，Erasmus+项目协调欧盟各组织和机构积极参与其中，提供技术支持和知识服务。在“HeiM”项目中，Erasmus+提供方法指导，基于前期需求分析、专家咨询、讲师协调、协作行动等核心观点，创造性地采用三角测量方法进行评估，为老年人提供了解并管理他们遗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