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止戈为武”考辩及中华武德核心结构探讨
作者: 岳涛 戴国斌 苑城睿
摘 要:通过对“止戈为武”公案展开字源学的考辩,认为:“武”字属会意字,“止”字作为“脚印”的象形字符,其原始赋义逻辑为“双止为行,单止为停”。故而“武”字的原义不排斥“止息干戈”的传统理解,并以“持戈”与“止戈”保持文化张力。武字的“止戈”命题暗含中国文化对于暴力的合理运用、规训和控制,也由此而“自性具足”地生发中华武德“勇-智-仁”核心结构。具体而言,其一,“以暴制暴”的“止戈”,生成武德首要前提之“勇”;其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止戈”,生成武德艺术品质之“智”;其三“有戈不杀”的“止戈”,生成武德德性伦理之“仁”。
关 键 词:中华武德;止戈为武;考辩;暴力规训
中图分类号:G85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23)01-0040-07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case of “Stopping Weapon-fighting Is Military” and
the discussion of core structure for Chinese martial virtue
YUE Tao1,2,3,DAI Guobin1,YUAN Chengrui1
(1.School of Martial Arts,Shanghai University of Sport,Shanghai 200438,China;
2.Postdoctoral Workstation,Hengyuanxiang(Group) Limited Company,Shanghai 200021,China;
3.School of Education,Huanggang Normal University,Huanggang 438000,China)
Abstract: Through the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etymology of the academic case of "stopping weapon-fighting is military", it is considered that the word "Wu" belongs to the word of meaning-union , and the word “stopping”, as a pictographic character of "footprint", and then its original meaning logic is "double footprints are walking, single footprint is to stop". Therefore,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the word "Wu" does not exclude the traditional understanding of "stopping weapon-fighting", and maintains the cultural tension with "holding weapon" and "stopping weapon-fighting". The proposition of "stopping weapon-fighting" contained in the word “Wu” implies the rational use, discipline and control of violence in Chinese culture, which also produces the core structure of "courage-wisdom-benevolence" of Chinese martial virtue. Specifically speaking: the first situation of "stopping weapon-fighting" is "controlling violence with violence", which generates "courage" as the primary premise of martial virtue; the second situation of "stopping weapon-fighting" is "to stop fighting without weapon" ,which generates "wisdom" as the artistic quality of martial virtue; the third situation of "stop weapon-fighting" is "stop killing, when we have the weapons" ,which generates "benevolence" as the virtue ethics of martial virtue.
Keywords: Chinese martial virtue;stopping weapon-fighting is military;textual research;violent discipline
1 “止戈为武”的训诂公案及尚存问题
“止戈为武”的训诂之争一直是学术界一段公案[1],在这段公案中“武”作何理解影响到人们对于武事本质的看法,也进而影响到人们对于“武德”的认知和判断。自《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庄王“夫文,止戈为武”典故之后,至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正式将其作为会意字代表,从造字逻辑上确立“止戈为武”的意义生成。然而清代以来,有学者对此提出新见,如俞樾,以武字“从止”如“舞字之从‘舛’”“从戈”如“持干戚”,而训“武”为“舞”,引申为“勇武”[2]。同持此论的如清人毕沅[3]“武,舞也,征伐行动,如物鼓舞也”。此两种新见,虽未直接否定“止戈为武”,但事实上强调“止为足”的运动性和主动性,是对“止戈”传统理解的重要解构。而近现代以来的知名学者如唐兰、杨伯峻等,则沿此路线进一步推进。唐兰[4]认为“武”字是象形而非会意字,从戈从止,应该是“荷戈而行”,是“步武”而非“止戈”。杨伯峻[5]则提出“象人持戈以行,有“战以止战”“杀以止杀”之意。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较新观点认为,“武”字当作“疋戈为武”,以“疋”为足,以“戈”作为“神祇”,训“武”为“神的足迹”[6]。比较分析看,以武为“舞”,虽有音义相近相通可能,但缺乏有效字符源流依据,尤其是无法揭示“武”之暴力文化特征。而以“武”为“神明的足迹”,则略显牵强,且有抽空几千年来的武文化内核基因之虞。虽然在卢氏细致的考据中,甚至可以看到许多颇具闪光点的联想和文献论据,如提到屈原“先王之踵武”。但回避“戈”作为典型兵器象形事实,而以“戈”作为神灵,则在逻辑上存在“强扭”之虞。事实上,古人对于上帝神灵或人间圣王、祖先的区分是模糊的,而在上古时代能成为人类之首领,赢得众人的崇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武力或对兵器的持有;如后羿持弓箭、刑天舞干戚等,这是人类早期神话中的共同记忆,“武”假如可以在此逻辑中指代“神明的足迹”,那也是因为“圣王”“神明”“祖先”在他们上古迁徙开拓之路上,保留“手持兵器”的英雄形象的记忆。“戈”上升为某类人(圣王)的符号标识。在这个过程中,“戈”或构成“神祇”的符号基础,但不能取代“神祇”本身。我们不可以选择性忽视“戈”作为武器原始面貌而片面放大其与“神祇”的相近关系,前者才是后者的逻辑根基和前提。随着包括武学研究在内的各界学者的逐渐加入考辩,对于“武”字的理解开始逐渐分化形成“持(荷)戈而行”与“止戈为武”并立争讼,并以前者(持戈而行)占据优势的格局。乔玉成[7]分析认为前人已有研究对“武”的训诂主要存在两种路径:一是从文字学的角度看,人们训“止”为“趾、行”,则“武”为“征伐”;二是从人们表达战争观、武德观的角度来看,又存在训“止”为“止息”,如此则“武”为“止息干戈”。杨建营等则从字源学的角度系统梳理“武”及“德”的初始本义,其中训“武”为“持戈为武”,“德”为“直心正行”;并从“核心义”“拓展义”和“升华义”3个层次论述中华武德的内涵。
综上研究无论是对于梳理“止戈为武”的训诂公案,还是对于“武德”的内核探究,还有值得进一步商榷和补充的空间。第一,“武”的现代诠释,虽可以置于字源学和武德观两种不同视角将其分别训为“持戈”和“止戈”,但这两种视角并非对立,非对立视角下同一个字有恰好相反的含义,这是有悖逻辑的。第二,“止戈为武”之“止”,虽从“象形”的角度看,有“从足”的指向,或可解读为“持戈行军”之象形义;但先秦训“止”为“停、息”已是集体默认用法,其中当有字义转变或生成的背景和根源,而不能轻易把训“止”为“止息”当做许慎的“附会”或“强加”。第三,“武德”作为历史概念与现代语境下的“武德”存在核心文化基因的延续,对“武”之原始义的理解变化也势必影响到人们对于“武德”文化内核的理解。鉴于此,继续追问“止戈为武”的原始字义生成,追溯“武德”之文化生成,是我们分判公案,进一步认知中华“武”文化独特本质,确立文化自信的应有之义。
2 字源学意义上“武”字的形义再探
2.1 “六书”逻辑下的“武”是会意字而非象形字
从上古甲骨文金文来看,“武”似乎可以理解为一个象形字:“止”部是一个人或动物“足(脚趾)”的象形,而“戈”部就是武器“戈”的象形,两个部首合在一起,则一个赳赳武夫拿着武器奔走的样子跃然纸上。作此理解,则“止”为“从足”,而“武”为“征伐”,这一点似乎也符合武事原始暴力输出的特征。
然而,这里有一个不小的疑问:造字逻辑上“看起来像”就是象形字吗?这需要进入古汉字造字语境看待此事。中国古人造字逻辑主体为“六书”,许慎《说文解字序》将其概括为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6大种方式。象形为最原始的造字逻辑“画成其物,随体诘诎”。但象形字有一个特点:指物为主,如日、月、山、羊、马、鱼、鸟等,都是用最简单原始的字符,描画天地间各种具体的物类。也正因为如此,象形字的范围和意义极其具体有限,不能满足人们语言表达丰富性的需要,因而有其他“五书”;但其他“五书”多立足于象形字符与字根基础之上。如此,一个很容易造成人们误会的现象浮出水面——许多看起来生动形象的字符,其实并非象形字,而是属于其他“五书”范畴。如所熟知的案例,“本”“末”二字,主体形象就是一棵树,从木;唯一的区别在于多了一点,这一点标在树木的下部,指代树根,则为“本”;标在树木的上部,指代树梢,则为“末”,这两个字画面感十足,其实是“指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