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亲王阿尔瓦利德：悖论中的中东首富

一直以来，沙特亲王阿尔瓦利德都是一个颇令外界难以理解的悖论：一方面，他没有任何石油财富，通过商业和投资成为中东首富；另一方面，他出身王室，却近乎白手起家。

阿尔瓦利德是世界新闻头条的常客。他长期高居中东首富之位，《福布斯》1998年将其列为仅次于比尔·盖茨的全球第二富豪。投资花旗银行的传奇使他被《纽约时报》称为“阿拉伯的巴菲特”。《经济学人》曾撰文称，在沙特开国国王阿卜杜勒·阿齐兹的孙辈之中，没有人享有比阿尔瓦利德更高的威望。

阿尔瓦利德的高调奢华曾引来不少非议，但他在2015年却捐出全部个人财富320亿美元给慈善事业。2017年在沙特国内风波中被捕并释放后，他开始有意识地收起锋芒，一举一动更为扑朔迷离。

阿尔瓦利德成长于阿拉伯传统文明——这个世界遍布着骆驼、帐篷和清真寺，生活着逐水草而居、游牧沙漠的贝都因人。如果问阿尔瓦利德如何定义自己，他会告诉你第一身份是“穆斯林”或“沙特人”。阿尔瓦利德一天会做五次祷告。他的私人飞机设有专门的祷告间，由电脑控制的坐垫始终朝向圣城麦加的方向，而这片国土也是阿尔瓦利德的财富之源。

但与此同时，这位沙特亲王还耳濡目染于西方现代文明——这个世界自由、开放，企业家与银行家在追逐效率的市场中，不断创造着新的财富。在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阿尔瓦利德的西式着装与美式教育，与美国顶尖投资家并无二致。他作为美国最大的境外个人投资者，持股包括花旗银行、四季酒店、新闻集团、苹果公司、推特等知名企业。

阿尔瓦利德亲王的传奇在于其王室成员与商业精英“双核身份”悖论之中。

在王室成员身份下，他身处沙特王室家族第三代的丛林之中，与当今沙特新一代核心人物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简称“穆罕默德”）王储是同辈；在商业精英身份下，远离继承之位的阿尔瓦利德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通过自身努力成为沙特最富有的王子，他的商业传奇在西方社会更是如雷贯耳。

根据著名社会学家、芝加哥大学教授罗纳德·伯特的结构洞理论，个人在社会网络的位置决定了信息、资源与权力。如果两个社会网络之间缺少直接联系，而必须通过第三者才能形成联系，那么后者就在关系网络中占据了一个结构洞。显然，阿尔瓦利德在“中东王室成员”和“西方商业精英”这两个社会网络里占据了关键的结构洞位置（图1）。

“边缘王子”

沙特观察家对阿尔瓦利德在王室的未来直言不讳。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院（Washington Institute for Near East Policy）沙特王室专家西蒙·亨德森说：“阿尔瓦利德根本没有希望成为国王。他的父亲塔拉勒王子过去有批评王室的记录，而且他的母亲不是沙特人。”

阿尔瓦利德的爷爷是沙特开国君主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外界通常认为，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有约30多位同父异母的嫡出子。在沙特王室支系错综复杂的庞大家族中，目前约有5000名王子，其中核心圈约2000人。阿尔瓦利德亲王属于沙特王室第二代的塔拉勒家族分支。

阿尔瓦利德的父亲塔拉勒亲王是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的第21个儿子，曾任沙特财政大臣、沙特驻法国大使；母亲则是黎巴嫩独立后第一任总理里亚德·索勒赫之女。尽管拥有深厚的政治背景，但阿尔瓦利德却被认为王室血统不纯。此外，塔拉勒亲王在政治上属于“革新派”，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积极倡导社会变革。改革失败后，长居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塔拉勒亲王1962年遭到沙特政府驱逐并流亡埃及两年，自此他与儿子绝无可能继承沙特王位。

与塔拉勒家族相反，阿尔瓦利德的叔叔、现任国王萨勒曼·本·阿卜杜勒阿齐兹·阿勒沙特（简称“萨勒曼”）是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的第25个儿子，曾担任利雅得省长达半个多世纪，把当时的沙漠小镇变成了繁荣城市。2015年前任去世后，79岁的萨勒曼成为新任国王，并迅速采取行动，选择了第三任妻子的大儿子、彼时仅29岁穆罕默德进入继承序列并立为王储（图2）。穆罕默德王储自2016年上台后，立即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以“2030愿景”改革计划为标志事件，在沙特积极谋求经济转型和可持续发展，影响着中东和全球的政治经济格局。

在沙特，数量众多的王室成员占据着政府、军队及重要社会组织的高级职位，涉及国家的内政和外交，以及体育、文化、宗教等，并且自出生就可以每月领取俸禄。部分王室成员的奢华生活更是令人咋舌，英国媒体曾这样报道已故国王法赫德最疼爱的小儿子：“他有7辆凯迪拉克和3架飞机，每周零花钱是600万美元，银行账户已经预留了16亿美元。”

图1：阿尔瓦利德的“双核身份”

图2：阿尔瓦利德家谱

相比而言，阿尔瓦利德“不纯正”的血统和父辈经历造就了他在王室的边缘身份。更为坎坷的是，阿尔瓦利德的父母在其儿时离婚，他很小就随母亲定居黎巴嫩，与弟弟妹妹在不同国家长大。彼时的阿尔瓦利德一度叛逆逃学，他在回忆这段经历曾说，“那段生活改变了我很多”。

1968年，阿尔瓦利德13岁时被父亲带到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军事学院学习，并成为沙特历史上年龄最小的军人。随后赴美求学，在曼隆学院（Menlo College）学习工商管理，两年半即拿到学士学位。沙特的军事化训练和美国的商科教育塑造了阿尔瓦利德的双元性。

财富发源地

上世纪70年代两次石油危机后，沙特在国际市场上收获大笔石油美元，国内的商业活动也日趋活跃。沙特因石油开采而像加州淘金热一样掀起商业狂潮，阿尔瓦利德在这场盛宴中淘得了“第一桶金”。

1979年，阿尔瓦利德毕业回国，在沙特创办了一家投资公司——办公室只有4个房间，外加7名员工。时年25岁的他从父亲那里获得3万美元启动资金，抵押了父亲赠与的房子获得40万美元创业资金。这笔初创资金很快花光了，他又从花旗银行贷款30万美元——有趣的是，10年之后花旗银行面临危局时，正是阿尔瓦利德力挽狂澜，向花旗银行投资了6亿美元扭转危机。创业危难之际，他的第一任妻子曾卖掉了一条价值30万美元的项链为公司筹款。

阿尔瓦利德的事业转折源于贸易代理和承包生意。当时，商业代理是沙特王室常见的收入来源之一，阿尔瓦利德因此成为承包制的受益者——他曾在媒体采访中承认，第一桶金来源于某企业支付的数亿美元佣金。根据结构洞理论，个人在网络的位置比关系的强弱更为重要——哪怕阿尔瓦利德在王室成员中的角色并不突出，但他常被视为国外机构进入沙特的代理人而充当“商业润滑剂”，而且能够娴熟地运用西方通晓的商业知识突破王室身份的局限。阿尔瓦利德通常可从合同中获得30%左右的佣金，提供包括“处理所有政府关系”在内的服务。

在通过商业代理挣得第一桶金之后，阿尔瓦利德敏锐地抓住经济社会变动的趋势，迅速转型投资房地产——这成为他区别于其他仍然留恋于经营关系之王室成员的显著特征。沙特的石油美元吸引越来越多的外国企业和个人涌入。阿尔瓦利德预见这将大大刺激房地产业的发展，于是开始大量购入土地。上世纪90年代初海湾战争期间，他趁利雅得土地价格最低时大量买地，三四年后卖出，回报率高达400%。35岁的阿尔瓦利德成为利雅得最大的私人土地拥有者。

据《经济学人》估计，阿尔瓦利德至少有15亿美元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期通过买卖土地获得的。20世纪80年代，其收入约有65%来自房地产投资，约10%-15%来自交易佣金。对于这段经历，阿尔瓦利德表示，“石油是当时人人抢的生意，但我当时没有那么多资金，只能从其他产业开始”。

奠定事业基础后，阿尔瓦利德1980年创立了王国控股公司的前身，1995年更名为王国控股公司（Kingdom Holding Company）并持股95%。

年轻多金的阿尔瓦利德并未满足于巨额财务收益。1982年，他选择再度赴美求学，寻找新的发展方向。他仅用11个月就获得雪城大学社会科学硕士学位。西方浓厚的商业氛围激发了他对事业的重新思考，他开始寻找未来最有发展的投资方向。

阿尔瓦利德认为投资的最佳策略是向银行靠拢，因为银行是经济发展的“指明灯”。1986年，油价暴跌导致沙特国内企业纷纷倒闭，处于起步阶段的沙特银行业持续暴出大量坏账。1986年，他以持股7%成为沙特联合商业银行的最大股东，并对其进行一系列的市场化改革。在他的领导下，这家经营不善的银行股价翻了20倍，资产回报率成为沙特第一。他随后继续投资3.35亿美元收购沙特开罗银行，1997年将其与沙特联合商业银行合并，创建联合沙特银行，后者又与当时中东最大的银行——沙特美国银行合并。

拯救花旗银行

纽约公园大道399号，美国花旗银行总部。阿尔瓦利德从这里开始，在沙特之外崭露头角。1990年底，随着对花旗银行的大规模纾困，阿尔瓦利德成为美国资本市场中的重要投资者。

花旗银行无疑是阿尔瓦利德最成功的一笔投资，然而抓住这个机会绝非偶然。阿尔瓦利德及其投资顾问在研究国际市场的两年后，1989年开始购入外国银行股份。他首先以2.5亿美元购买了包括花旗银行在内的4家经营不善的大银行股份，但最终卖掉其他3家，将所得资金全部投入到花旗银行之中。

彼时花旗银行是这4家银行中经营最差的一家。1990年秋，这家美国最大的银行正面临房地产贷款亏损的困境，急需募集超过10亿美元资金，然而该计划无果而终。穆迪已将花旗优先股下调至“垃圾级”，许多人开始怀疑花旗将会倒闭。

在这个紧要关头，当时几乎无人知晓的阿尔瓦利德亲王登场了。1990年底，他斥资2.07亿美元购入花旗银行4.9%普通股（每股12.46美元），而5%是当时美联储规定的豁免披露信息的持股上限。1991年2月，阿尔瓦利德再掷5.9亿美元购入花旗10%优先股。这些优先股年息高达11%，而转换价格为每股16美元。彼时，阿尔瓦利德持有的花旗银行股份累计达14.9%，成为花旗银行最大的个人股东。

在这两笔交易中，阿尔瓦利德投入了相当于自己一半身家的8亿美元，大举购入花旗银行股份。他坚定地认为，花旗银行具有强大的品牌和增长潜力，其价值被严重低估。他的行动带动了其他国际投资者，花旗银行很快又发行超过6亿美元的优先股。花旗银行CEO桑迪·韦尔称阿尔瓦利德“拯救了花旗银行，因为他用巨资引导了其他投资者”。

阿尔瓦利德在国际投资界的首次亮相令人惊艳，他也成功跻身当时全球前十大富豪之列，赢得“阿拉伯巴菲特”的美誉。作为一个年仅35岁的投资新手，阿尔瓦利德对投资时机的把握和果敢让世人震惊。

对花旗的大笔投资引起了美联储的关注，它要求阿尔瓦利德提交正式申请，以批准其合法收购花旗14.9%股权（对任何一家美国银行10%及以上普通股的投资都要获得美联储的批准）。此类申请通常60天内即可获批，然而在他递交申请14个月后美联储仍不置可否。阿尔瓦利德最终不得不撤回申请，抛售部分花旗股份进而将持股比例降低至10%以下，但据称“这是在那个阶段最为明智的选择”。事实上，阿尔瓦利德正是通过大比例减持，才实现了自身财富净值的几何级数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