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退学到归来:一位阅读推广者的“荆棘路”

作者: 曹永健

每个人的成长,都有其独特的轨迹。我的成长亦如此,曾经我是一个远离阅读的人,阅读仿佛与我绝缘,读大学时我一度退学。而在重新归来的日子,我因阅读而拥有了新的人生轨迹。

从退学者到阅读推广者

在遍地都是阅读推广者的今天,我更想将镜头推往过去久远一点的时光。我的高中生涯在一个被我称为“荒岛”的地方度过,在整个高中以及之前的时光,我的阅读乏善可陈,除了韩寒的《三重门》,郁秀的《花季雨季》,郭敬明的《悲伤逆流成河》外,我几乎想不起我还读过教科书以外的其他书。以至于,多年后我遭遇新教育,在写个人阅读史时,我叹息自己的贫瘠和荒芜,我的深刻感受恰是“悲伤逆流成河”。但是,这是我无法改变的过往,就像我身上与生俱来的胎记。

我大学读的是一所大专。当我拉着行李箱,在校门口遇见“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八个鎏金大字时,我有一种恍惚感。这是命运第一次将我抛掷到一个叫做“边城”的地方。我喜欢边城的山风、麻辣烫以及静静流淌的峒河,但我却厌倦大学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我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心有不甘,但一切所得又与我的起点和努力是匹配的。终于在大二的第二个学期,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我做出了人生的第一个重大抉择——退学。

这是完全出自我的决定,这是我对现实不满和心中不安的第一次反抗。其实,退学远没有想象那么简单,我从中文系到学院,再找到大学本部领导,签了密密麻麻的字。同学、老师都感到诧异,好心劝留,但我比犟龟还犟——我的决定是不可改变的。当然,这个决定是最后才告诉家人的,否则你可以想见它将胎死腹中。

退学后,我去了浙江丽水。选择丽水,纯粹是因为“丽水”这个地名好听。除了名字好听,还有另一个原因:浙江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不想让亲戚朋友看扁我,我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施展拳脚。但是,事与愿违,流落丽水街头的日子,我每天看着电线杆上的各种广告,我也去小作坊应聘过,但我很快就打了退堂鼓,我好歹是一个高中毕业生,怎么能在这么狭窄、嘈杂的地方工作?

现实很残酷,退学时退还的1300元学费支撑不了多久,漂泊了一个月,很快我便捉襟见肘。我也开始一点点背离我的初衷,此后辗转广州、佛山、中山、深圳,我终于离我的亲戚越来越近,从逃避到投靠。直到有一天晚上,在灯火通明的厂房前,我发信息问好大学老师余金枝。余老师也问我近况如何,并问如果有机会,我是否愿意重返校园。当我离开学校后,我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回复余老师,如果有机会,我会重新来过。为了我的“重新来过”,余老师开始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是她把我捞回了校园,个中艰难、曲折以及传奇,现在听起来就像一个故事。

是的,我重新返回了吉首大学师范学院。这个我曾经想逃离的地方,在我眼里变得亲切。我开始寻找大学图书馆在哪,我开始寻找吉首这座山城,除了麻辣烫店面之外的书店以及其他文化场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李镇西老师的《爱心与教育》。这本书让我第一次发现教育如此美好而迷人,李老师笔下的每一个故事,都像诗行一样晶莹,又像童话一样充满魅力。我几乎是站着把这本书读完,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地买了李镇西老师的所有书。如果说高考志愿填报师范是偶然选择,那么此时我坚定了志向——毕业后当一名老师。

李镇西老师带给我的震撼和战栗,我传递给我宿舍的每一位同学,并且逢人便说李镇西。那时,李镇西老师是我目力所及的一座高峰。通过李镇西老师,我走进了教育在线,认识了苏霍姆林斯基,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向我敞开。我尝到阅读的甜头,眺望到教育的大海,冥冥中第一次主动去推广一个教育者的作品,那时的我算不算是一个阅读推广者呢?

前不久,我读到魏智渊老师海拔五千中的一句话,心有戚戚焉,抄在了当天的日记中。那句话是:轻狂也是一种理想。一生轻狂,便是一生少年。

从一个梦想到一间教室

一路走来,我是阅读的受益者。阅读安顿了我的身心,阅读让我看到开阔的人生天地,阅读将我带往梦中的远方。

从教十年后,我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没有完整地教过一届学生。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向校长主动申请带一年级。

申请带一年级,看似临时起意,实则蓄谋已久。终于,在2017年9月1日,就像农人渴望一块庄稼地一样,我拥有了一间真正属于我的萤火虫教室。那时,教室里只有四面光秃秃的墙,我却坚信它拥有一切可能。我要在这里实现一个梦想:用阅读影响与我相遇的每个孩子。

没有书怎么办?我从家里背来两袋绘本故事,就这样开启了我们“永远讲不完的故事”。说到班级图书角的建设,可能很多人想到的是做家长工作,更新家长的观念,我却更愿意与孩子同行。我认为,要让家长认可,先要让孩子喜欢。

“用故事喂养孩子”,这是我一年级带班时的自觉追求。我每天给孩子们读一首童谣,讲一个故事。在实践中我发现,没有哪个孩子不爱听故事,孩子们因为喜爱故事而喜爱老师、喜爱一间教室。当他们以萤火虫自居,小小的快乐就会感染家长大大的心。孩子喜欢,家长自然就支持。家长的支持,进而促发我把事情做得更好。“不辜负家长,不辜负孩子”,当然也“不辜负自我,不辜负成长”。一个老师就是这样,孩子越喜欢,家长越支持,就会做得越起劲。

久而久之,讲故事、听故事就成了我们班联结家校之间的关键词。

班级图书从哪里来?家长自筹资金是关键。在萤火虫教室,自一年级起,图书采购开销,就是班级支出的核心部分。我常跟家长说,图书支出占主体,代表了班级正常运转。因为核心支出在哪里,就意味着班级的生长点在哪里。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买书读书藏书,就是我的生活日常。因此,我的世界里永远流动着各种新的书和旧的书。我的个人爱好,影响一间教室的生长。因此,我给学生推荐书也是家常便饭。我认为,保持书籍的流动,对于一间教室来说,就是保持着精神的流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说的是这个意思。

在萤火虫教室,每学期除了集中采购图书外,还会有经常性的“零碎”补充。所谓集中采购,就是我在学期之初规划好这个学期要读哪些书,有一个大概的框架和方向,并大致列出书单。集中采购一般在三四千元左右,每学期大概两次。中途“零碎”补充,全视遇到书的情况而定,比如最近班级有学生想读《三体》,恰巧班上只有一套,供不应求,我们就赶紧补充几套。

班里一共有三个书架,书架环绕教室,四处是书。大量丰富的藏书,让学生遇到优质图书的概率大大提高。每个学生的课桌里都有三四本图书,他们随时借阅,自由归还。

随着年级的增长,班级必然有一批书需要“淘汰”。这也是班级图书角建设的一个原则,因为阅读总是需要将孩子引入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

那“淘汰”的书去哪儿了?我们选择捐赠给公益图书机构。这个捐赠过程,也尽可能发挥学生的积极性。学生来筛选图书,教师把关,家长参与。我们把“淘汰”的旧书,清理整洁,打包装箱。我们曾给邵阳新宁的棉花纱公益书屋捐赠了500多本图书,装了好几大箱子。为了不给对方增加麻烦,连运费都是从班费中支出的。

这样,旧书有了好去向,教室图书馆又通过一次次瘦身,变得更清简,更适合孩子当下的发展,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萤火虫教室是一间书香充盈的教室。在长沙市教育局发起的“书香少年”评选中,班级已经产生了九位市级“书香少年”,教室被评为书香班级”,我也被评为“长沙市最美读书人”。这些荣誉的获得,不过是我们的“额外奖赏”而已。

就这样,教室常态化保持着2000册藏书,成了一间建在图书馆里的教室。在小萤火虫毕业的时候,我们把这2000册藏书捐赠给了学校图书馆。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结束了这段艰辛备至也幸福备至的旅途,我也去了一所新学校,那是一个新故事的开端。

从独行到一群人的行走

这些年的实践,看似是我一个人在行走,其实背后有着许多相同的面孔。

我把在老魏咖啡馆、全人之美课程、担当者行动等地方“偷师”学来的一鳞半爪,带到班上和学校实践,就有了我们自己的色彩。这个过程,我更像是田鼠阿佛一样,采集阳光、词语、颜色,在冬天来临时,讲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

“读”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在学校发起了萤火虫教师读书会。老师们聚在一起,以阅读的名义,相互启发,相互照亮。很多老师离开学校后,回忆起的不是学校最为漂亮的凌霄花,而是曾经在一起共读的美好时光。

我发起了整本书阅读联盟。我把开发好的整本书资源,包括导读单、课件,打包发送给有需要的老师,于是,三湘大地经常有几十个班级共读一本书。

我所在的青园教育集团有七所联盟校,集团成立了以我的名字命名的阅读工作室。在工作室,我们一月一本书的研讨,从纸上到心间,从教师到学生,我们努力把一本本好书带到孩子们身边。今年6月12日,中国教师报刊登了宋鸽老师采写的一篇文章《曹永健:让好书找到好的读者》。

如果说工作室是一个具体的载体,那么萤火虫教师读写营就是一个线上的汇聚。从2022年发起第一季,到今年秋季即将步入第五季,成员也从30人增长到200人。第四季一共130人,留级人数128人。

今年秋季开始的是读写营第五季,我们聚焦整本书读写,每月读一本童书,写一篇解读和教学设计。我们即将共读《奇迹花园》《柳林风声》《水浒传》《东方快车谋杀案》《乡土中国》。目前我邀请了五位讲课专家,他们是:王迎春老师、刘亚雄老师、汤素兰老师、朱自强老师、严盈侠老师。从导师阵营可见,萤火虫教师写作营这个草根部落,是向着星辰大海的,也得到了专家老师的呵护。

借此机会,我要对每位导师说声谢谢。他们让我看到并相信,萤火虫的光也可以照亮小小的世界的。

(作者单位:湖南长沙市天心区仰天湖赤岭小学)

责任编辑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