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他,乃“积其德义”也
作者: 刘治羽摘要: 《谏太宗十思疏》中“将崇极天之峻”一句较为难解,课本上没有注解,教学参考书中提供的翻译值得商榷。建议在课文中应添加相应的注释,帮助学生理解文意。
关键词: 《谏太宗十思疏》;将崇极天之峻; 《礼记·中庸》;圣人之道
一、问题的提出
“将崇极天之峻”一句,出自部编版高中语文必修下册《谏太宗十思疏》一文。课文中没有相应注释,教学参考书中则将其翻译成“将要推崇皇权的高峻”。张志平老师的《苏教版〈谏太宗十思疏〉注解商榷》一文认为,这种解释“略显生涩”,因为“高峻”一般用来形容山之高,“不可以用来形容‘皇权’”,所以他主张将这一句翻译成“想要推崇至高无上的皇权”。张华军老师的《〈谏太宗十思疏〉备课札记》一文在罗列了前人的五种理解之后,主张将其翻译成“想要拥有至高无上的威望”。可以看出,这两种观点都认为“极天之峻”有“至高无上”的意思。但是,对于“极天之峻”具体所指则存在分歧,而这又进一步影响了对“崇”字的解释。笔者认为,文章围绕着中心论点“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展开行文,所谓“极天之峻”无外乎也是在形容“德义”。
那么,课文中的“极天之峻”究竟在形容什么?是皇权、威望、德义还是其他?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有可靠的依据,否则就会陷入莫衷一是的境地,难以自圆其说。
二、问题的解决
其实,“将崇极天之峻”和“永保无疆之休”一样,都运用了典故。后者可以溯源到《尚书·太甲》中的“实万世无疆之休”,而前者则可以溯源到《诗经·崧高》中的“崧高惟岳,骏极于天”。《礼记·孔子闲居》引《诗》,将“崧”作“嵩”,“骏”作“峻”。《诗》传说:“骏,大。极,至也。”可以说,“骏极于天”在《诗经·崧高》中本来是在形容中岳嵩山高大得快要接近上天的样子。《诗》序说:“《崧高》,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复平,能建国,亲诸侯,褒赏申伯焉。”魏征在《谏太宗十思疏》中化用《诗经·崧高》中的诗句,无疑可以恰到好处地表达他对唐太宗的由衷期待和美好祝愿。《谏太宗十思疏》创作于贞观中期,时值“贞观之治”初见成效而李世民初心渐忘之际。面对盛世下的危机,魏征劝勉李世民要善始善终,“天下复平”对于李世民而言是尚未完成的使命。明君和贤臣是相伴而生的,李世民对魏征有知遇之恩,魏征就应该知恩图报。在以“宣王”之功砥砺李世民的同时,魏征似乎也在以“尹吉甫”自诩,履行自己赞襄王业的职责。
“骏极于天”虽然是“将崇极天之峻”的初始语源,但如果仅仅以此为据的话,学生依然难以弄清文中“极天之峻”的具体所指。要知道,典故意义的生成是一个历代累积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原始典故的涵义往往会出现固定化或多样化的倾向。《诗经·崧高》“骏极于天”的典故,在另一部儒家经典也被直接引用了。《礼记·中庸》中说:“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郑玄的注说:“峻,高也。” 孔颖达的疏说:“言圣人之道高大,与山相似,上极于天。”“圣人”是儒家理想中的统治者的代称,也是唐代臣民对皇帝的特定称谓,深受当时统治者的喜爱。据此可知,课文中的“极天之峻”指的是崇高的圣人之道,这是用喻体代替了本体。正如“友于”这个典故本来是在形容“兄弟相爱”的关系,后来却成为“兄弟”的代称了一样,“峻极于天”这个典故在后世也演变成了“圣人之道”的代称了。
那“崇”字又将作何解释? “崇”本身是一个形容词,指的是“山大而高也”,而“将崇极天之峻”中的“崇”字显然是一个动词。《抱朴子》中说:“华霍所以能崇极天之峻者,由乎其下之厚也;唐虞所以能臻巍巍之功者,实赖股肱之良也。”“崇”是“臻”的对文,有“达到”的意思。《诗》注在解释“福禄来崇”时说“崇,‘谓积而高也’”,这表明作为动词的“崇”有通过积累而达到一定的高度的意思。综上所述,“将崇极天之峻”可以翻译成“将要达到崇高的圣人之道”。
圣人之道实际上就是“积其德义”之后才能达到一种崇高境界。所以说“将崇极天之峻”别无他意,只需在“积其德义”所达到目标之中求解就行了。值得注意的是,“将崇极天之峻”和“永保无疆之休”形成的是对偶关系。后者从时间维度以夸张之典祝愿人君永享福禄之长,而前者则从空间维度以设喻之典鼓励人君追求圣德之高。二者间存在一定的关系,即人君只有追求圣德之高,才能永享福禄之长,这也是魏征对李世民善意的提醒。魏征在《论慎终》说:“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这既体现了魏征对“峻极于天”这个典故的偏爱,也寄托着对君主德业上的期待。《谏太宗十思疏》是魏征用心撰写之作,行文典雅而精致。透过典故中蕴含的文化含义,魏征的爱君之心和劝君之意在“将崇极天之峻”一句中也自然流露出来。
三、问题的反思
“峻极于天”这个典故,出自《诗经》和《礼记》,本来是形容山体之高,后来也可以形容道体之大。在历史性的使用过程中,这个具有经典意义的典故为古人所惯用。举例如下:
(1)积一勺以成江河,累微尘以崇峻极。匪志匪勤,理无由济也。(西晋·虞溥《训诸生诰》)
(2)镇地之雄,极天之峻。(唐·白居易《白孔六帖》)
(3)吾唐重其功,崇其镇。爰升成德之号,用补极天之峻。(唐·周针《登吴岳赋》)
(4)皇上德跻极天之峻,道造逢原之深。既博于文,复游于艺。(清·孔毓圻等《幸鲁盛典》)
上述例句,就意义而言,或在用本义,或在用引申义;就语气而言,或是在鼓励,或是在歌颂。这些例子用典自然贴切,对偶工稳精巧,无不体现作者对语言材料的熟悉。元代吴澄的《程世京伯崇字说》是一个特殊的例子。文章中说:“予字之曰伯崇。盖京者,盈高之山;崇者,言山之高也。然字以表其德,欲其德如山之崇也。……譬如为山,始于一篑,至于九仞,以成乎极天之峻夫,是之谓崇。”在为别人取字这一个严肃的场合中,作者援引了“极天之峻”这一典故,丰富了“字”中的文化意义,契合了“字”以表德的文化传统,寓意美好而大气响亮,寄托了作者激励后生的谆谆用心。总之,这个典故在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中不断复现,在传承中被古人理解和运用,继而获得了蓬勃的生命力。
上述例子表明,这个典故对于古人读书人而言只是文化常识而已,在理解和运用上并无难度。但是,由于社会历史、时代文化、语言环境的变化,这个典故对于今人而言反而成了“熟悉的陌生人”。黎锦熙先生曾说:“学习文言文和学习外国语一样;外国语和我们日常应用的本国语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文言文就是时间的距离。”从情感上来看,文言文不是外国语,这要求我们必须深化对文言文的认同感,增强文化自信。从学习方法上看,学习文言文与外国语别无二致,这要求我们必须提高学习品质,克服学习障碍,跨越“时间的距离”。在学习文言文的时候,我们需要培养文言意识和语境意识,需要将其作为一个载体,从文化层面和思想层面去解读文本,把相关的知识延展开来,实现与古人的对接。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参考文献:
[1]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中学课程教材研究开发中心.普通高中教科书教师教学用书.语文:必修(下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
[2]张志平.苏教版《谏太宗十思疏》注解商榷[J].语文知识,2016(15).
[3]张华军.《谏太宗十思疏》备课札记[J].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21(1).
作者简介:刘治羽(1993— ),男,湖北省咸宁市通城县第一中学语文教师,主研方向为中学语文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