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桂花开了

开学一个多月后，涵龙成了班里最调皮捣蛋的学生：纪律意识淡薄、自由散漫、屡屡违规、蛮不讲理。你若低声细语、苦口婆心，他便油盐不进、无动于衷；你若严厉批评、疾风骤雨，他便目露凶光，青筋凸起，像只气急败坏的小刺猬，把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憋足了劲儿乱扎。

多次与他的家长沟通后我得知，涵龙因结识不良少年，在小学五年级时就已经开始频繁逃课。父母没有办法管教，只得对他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棒打方式，以致涵龙越打越叛逆，直接进入成长的“真空期”，对老师和家长的管教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科任老师也感到很头疼。涵龙经常上课睡觉、开小差，并且他不接受提醒和批评，稍不顺意就各种找碴儿，闹得老师没法上课。于是，各个科任老师只得要求我这个班主任专门驻扎在教室里，陪着涵龙上课。

除此之外，每天午休时，睡不着的涵龙就会跑出教室，在校园里瞎晃悠。他爬墙上树，串班打架，还鼓动班里几个调皮的男生，组成“四大金刚”，到处惹是生非。

这不，那天中午，他又因损坏学校的栏杆，被值日老师抓到我跟前。说实话，面对涵龙，我充满了挫败感。我曾经想过很多方法，比如从生活细节入手，尽可能给他关注和爱，寻找到他的优点并适时表扬，鼓励他参加课外活动，劝说他的家长改变教管方式，但每次都掀不起太大的涟漪。我也曾尝试找到他感兴趣的话题和他聊天，但只要提到他的日常行为表现，谈话便陷入了僵局——涵龙以惯有的沉默抗拒进一步的沟通。

经过细心观察，我发现涵龙最大的特点就是讲义气。每次闯祸，他都是第一个主动承认错误的，并且他从不出卖“队友”。哪怕借了同学偷偷带入校园的违禁用品（如游戏机），被老师发现并收缴，任凭老师软硬兼施，他都绝不透露主人的半点信息，而是揽下全责，接受老师的惩罚并私下赔偿同学。涵龙身上这种妥妥的“大哥风范”，赢得了班里调皮学生的信任与尊重。

让我苦恼的是，我仍然找不到打开涵龙心扉的钥匙，甚至连破冰的切入点都没有找到。

午休时间到了，校园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涵龙，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曾经所有的劝说，都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我有些倦了。而此时仍旧桀骜不驯的涵龙，就像一个时刻准备上战场的士兵，准备好了上膛的枪和拉满了的弓，随时接受我的批评与指责。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中的对峙，是我家里打来的。孩子发烧了。我匆匆地交代了一下药品的存放位置和喂药的注意事项，便挂断了电话。

自从担任这个班的班主任以来，我常常是每天六点多孩子还未醒就已经出门了。而待学生晚修散去，我回到家后，孩子已经入睡。我能够给孩子的陪伴时间，只有中午短暂的半个多小时。这也是我最为珍惜和渴望的时间，我把这个用午睡换来的亲子相处当成充电续航的最好方式。但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涵龙他们几个天天惹事，我中午只能留在学校盯紧他们，以防他们捅出大娄子，以至于连孩子发烧了，我也没有办法回家看一下。

想到这，我的眼眶湿润了。我努力控制自己，但内心的焦虑和担忧、憋屈和无奈像决堤的水，瞬间将我淹没，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赶紧用衣袖挡着眼泪，可越挡越多。我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涵龙，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很失败很糟糕的人。我是一个无能的妈妈，知道孩子生病发烧，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我是一个无能的老师，那么用心那么努力，却找不到方法来纠正你们的行为。我真的……”因为情绪激动，我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完。

涵龙沉默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良久，我简单收拾好情绪，抬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涵龙，你先回去吧，老师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

但这一次，涵龙没有像之前一样以胜利者的姿势快速逃离办公室，他的脚步有些迟缓。终于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停了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句：“老师，您看，桂花开了，很香！”

我诧异地看了一眼涵龙。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里见到柔和与关切，甚至带了些许内疚。而之前他犀利的眼神里，透出的只有戾气和怨气。我冲他点了点头。

是的，校园的桂花开了。即便在楼上，只要深呼吸，就能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那甜甜的桂花香。再细闻，那一阵阵扑鼻而来的香气，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花香，清芬袭人，浓香远逸，深深浅浅。只是，我已经好久没有悠闲地去品味了。

那天以后，涵龙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仍然不爱学习，仍然不写作业，仍然上课经常违纪。但细细辨别，我却发现他也变了很多，他的眼神变柔和了，脸上不时有了笑意；他不再整天露出一副挑衅老师的表情，也没有在课上故意顶撞老师。科任老师对他的投诉明显少了。午休时间，他也不再到处溜达，而是留在教室里。若睡不着，他便偷偷看漫画书。我再也不需要跑遍校园去抓他回来了。

“老师，您看，桂花开了，很香！”我回想起他离开办公室时说的话，还有他柔和、关切的眼神，才突然明白，这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实则隐藏着他对老师的关心与安慰。

因为父母奉行棍棒教育，涵龙是一个内心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因此，当别人稍微与他有矛盾或冲突的时候，他会以粗暴的行为，如动不动就向身边的人展示拳头和暴脾气，来掩饰内心的脆弱。

但那天在办公室，我无意间的示弱，消除了涵龙对我的心理防备和敌意，激发了他的恻隐之心及内心向善的力量。向来讲义气的他，学会体谅我的苦处，不忍心再让我为难。所以，后来他收敛了很多。即便违规犯错，也只是出于习惯或者无意识。哪怕做不到改错纠偏，他也会主动承认错误，积极向老师和同学道歉。

涵龙的变化让我深深领悟到，示弱，是一种以柔克刚的教育力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教育智慧。在师生交流的过程中，老师适时示弱，放低自己的姿态，不仅能营造轻松的交流氛围，促进师生沟通，还能让内心缺乏安全感的学生拥有被信任、被需要和被重视的获得感，从而在行动上自觉向善靠拢。

（作者单位：广东省梅州市梅县区宪梓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