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作者: 叶秋花

十年前,我站上了三尺讲台,从大学校园到乡村教室,时间和空间之变并未磨灭我的激情,我坚守住的“传道授业解惑”之心,让更多孩子走出大山。正是这样的坚守,让我更加坚定地走在从教的路上。

雨珊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走进了我的课堂,从此与我亦师亦友;雨珊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我。多年后想起她,仍感慨万千……

那年,我通过公开招考,成为一个偏远乡镇的中学政治老师。校长跟我谈完话,通知我到初三年级担任两个班的政治老师,并担任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尽管心中有些忐忑,我还是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两个班共有97名学生,基本上是本地农民的孩子。雨珊是我班上成绩优秀的学生之一,她的语文成绩名列前茅。

可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每次布置的作业,雨珊基本上都没完成。询问其他任课老师,也有同样的现象。我找她谈过一次话,她说忘记了,目光却闪烁不定。那天是星期二,上课前检查作业,全班只有雨珊没有完成。我再次问她不写作业的原因,她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就是不想写作业!”

教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我当时有些尴尬,也有些气愤。“既然不想写作业,就到外面站着去!”我的语气有些重。

她站在教室外面,背影有些单薄,我突然有些后悔让她罚站。调整好心情,开始上课,没一会工夫,有学生喊道:“老师,雨珊晕倒了!”

我冲出教室,扶起雨珊,喊了她几声,她才微微睁开了眼睛。“老师,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把她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医生检查后告知并无大碍,是低血糖导致的晕厥,补充能量就可以恢复。我赶紧买了牛奶、包子、梨放到雨珊面前,她竟吃了个精光。见我有些惊讶,她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那个周六上午,我来到雨珊家家访。拐了很多道弯,来到一个土坯房院落,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我敲门问,雨珊在家吗?雨珊出门见到我有些意外,她立马迎了上来,搬来凳子让我坐在院子里,还让我稍等她一下。没多久,她端着一个尿盆出来,尴尬地处理完才过来。

“老师,不好意思,我爸病了,下不了床……”我突然明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觉得之前误解了雨珊。

“叶老师吧,对不起您,也对不起雨珊。”雨珊的爸爸说着,抹起了眼泪,“我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把孩子都给耽搁了!”

我的眼泪再也禁不住了。我走出房间,感觉阳光很刺眼,鸟的叫声也有些悲凉。雨珊端来一杯水,竟然安慰起了我,还承诺以后会按时完成作业。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以温柔的笑容。

这时,一位七旬老奶奶走进了院子。雨珊喊了声奶奶又介绍说:“这是叶老师,我的班主任。”

奶奶过来握住我的手,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有点不知所措,雨珊搬来凳子让奶奶坐下,我们用乡下话拉起了家常。

原来,雨珊爸妈之前都在广东打工,主要从事建筑类工作。一个月前,雨珊爸爸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命是捡回来了,却落下个高位截瘫。雨珊妈妈照顾了雨珊爸爸几天,又出去打工去了。前几天回来,突然要离婚。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雨珊奶奶脸上露出了几分恨意,“一家人吵了几句,她就收拾东西走了,这可苦了雨珊这孩子。”

我一边劝慰奶奶,一边鼓励雨珊要振作起来,用行动改变人生。

第二个星期,雨珊交了作业。上课时,我特意看了她一眼,尽管显得有些疲惫,但看上去心情好了些许。

我曾私下问过雨珊:“作业会不会有点多?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老师解决?”

“老师,其他同学能完成的作业,我也没有问题。”她每次都摇摇头,“我会处理好照顾爸爸和学习之间的关系的。”

作为一名班主任和思想政治老师,我在思考如何了解学生的内心世界,从而让他们更好地成长。我在班里布置了作业——写周记,每名学生根据兴趣爱好,每周上交一篇周记,可以是散文、诗歌,也可以是小说和杂文。

雨珊的第一篇周记,写了她的爸爸。“爸爸勤俭持家、善良且能吃苦。几年前,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他背井离乡外出打工,魔鬼却将他推向了悲惨境地。家庭的变故,更是让这个七尺汉子,时常以泪洗面……”

我用红笔写了长长的一段评语:父亲是每个孩子心中的支柱,他是“拉车的牛”,也是那“登天的梯”。可人生难免会遇到挫折,这或许是上天给你的考验,要懂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当上天为你关闭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以梦为马,用生活的苦难,激励自己前行,当你回头时,会豁然开朗……

这仿佛是我们“知心”的开始,周记上留下了雨珊的“真情告白”,也写下了我的真诚回音。雨珊还写过妈妈,她不能理解妈妈的变心,有时会恨她。我告诉她,血浓于水,母亲永远是你的母亲,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年少的你承担了家庭的重任。你不应该这么小,就在心底埋藏憎恨,应当用坦然迎接这个世界的每一缕阳光。有一天,你的妈妈会回来向你诉说当年的不得已……

中考临近,雨珊的成绩稳步前进。中考那天,我目送她走进考场,回头的刹那,向她做了一个“胜利”手势。

考试结果公布后,雨珊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过了重点高中线,我由衷地祝福她。

开学前夕,我在家里读书。听到雨珊喊我,见她提了一筐蔬菜和鸡蛋,双手捧在我面前。

“老师,谢谢您!”雨珊的眼里噙满泪水,“是您改变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您,这是家里种的菜,还有土鸡蛋……”

相拥在午后的小院,仿佛时光停滞了。

送走了从教以来的第一届毕业生,雨珊的这段成长经历,也教会了我很多。有时,眼前会突然浮现她的样子——憔悴、坚强、自立。

大概是高中课程比较紧张,我和雨珊的联系并不多。寒暑假的时候,她会来我家坐坐,聊聊高中的趣事。她父亲的身体也有所好转,基本能自理。雨珊也不再叫我叶老师,而是喊我姐姐,我也欣然答应。

再后来,我知道她选择了文科,高考成绩还不错,被省内一所师范类本科院校录取,所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记得她曾经说过,写作是门手艺活,也是内心释放的方式之一,情绪陷入阴霾时,写一篇文章记录生活和情感,会豁然开朗。

“姐姐,你还记得吗?初三那年的周记,我写了32篇,每篇都有您的评语,现在读起来都很感动。”雨珊每次参加征文比赛获奖,都会把这个喜讯告诉我,然后重复着这个“典故”。

从繁忙的高中校园,走进自由的“象牙塔”,雨珊一度有些不适应。那时,我们会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我会鼓励她要把握青春时光,用更多的时间读书,学好专业,发挥写作特长。我还将大学时代的文学读物借给雨珊,鼓励她扩大阅读量,写作是阅读的儿子,只有胸中有丘壑,才能才思泉涌。

后来,我离开了那所乡村中学。

有一天,前同事打电话说,有一个我的快递。几经周折,终于收到了快递,是雨珊从学校发过来的。快递里是几张报纸——雨珊所读大学的校报,其中有一期报纸的文学版登了一篇文章,题目叫《灯塔》。近两千字的散文故事,竟然记录了我和雨珊的点点滴滴。我读完墨香四溢的文章,眼泪再次像断线的珠子……

后记

雨珊大学毕业后,去西南一乡村支教一年。后回到家乡,成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

她爸爸身体逐渐康复。雨珊说,她妈妈来找过她,说当年家里悲惨无望,因害怕恐惧而离开,后觉得没脸再回家,就四处漂泊打工,她希望雨珊能原谅她。尽管心中有心结,但雨珊还是默许了。

我和雨珊互加了微信,偶尔聊聊近况。周末,我们也会心血来潮,一起去江边看风景;也会一起登上峰山之顶,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作者单位:江西省赣州市蓉江新区潭东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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