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子名称含义再考释
作者： 谢元鲁摘 要：学界对交子的名称和来源有多种解读。其实，交子的“交”除“交纳”、“交换”之义外，还有相互平衡之义；交子的“子”，因子母相权，铁钱为母、纸券为子，取以子换母之义。
关键词：交子；纸币；铁钱
交子是世界上最早发行的纸币，在北宋初年的成都出现，最初由成都民间富商发行，为私交子；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改由官府发行，为官交子。宋人《楮币谱》载：
蜀民以钱重，难于转输，始制楮为券。表里印记，隐密题号，朱墨间错，私自参验，书缗钱之数，以便贸易，谓之交子。
关于交子名称的来源与含义，历代学者有几种解读。日本学者加藤繁认为：
交子、会子、关子均有相同含义，无非是交接对照的凭证而已。[1]
货币史专家彭信威先生认为：
交子这一名称，大概是四川的方言，特别是“子”字代表了四川方言的成分。晚唐咸通年间，西川刻印的书称为印子，以别于钞本，也带方言的味道。“交”是交合的意思，指合券取钱。后来的会子和关子的意思也差不多，相交、相会、相关是一脉相通的字眼。[2]
宋史专家汪圣铎先生认为：
加藤繁和彭信威二位先生或释“交”为“对照”，或释“交”为“交合”，都似令人感到牵强。至于讲“子”有方言味道，似更欠说服力，因为“会子”“关子”并非流行于四川而称“子”，且宋代尚有“旁子”“头子”“标子”等，也不是只流行于四川，所以与其说“子”是方言，不如说是土语更接近实际。
笔者以为，交子的“交”的意思就是“交纳”，交子就是交纳了钱的凭证。现代人往往不用“交纳”而用“缴纳”，但宋人一般是用“交纳”的。宋代也时常讲“交割”“交接”，与其“交”的意思也是交给。[3]
西南财经大学刘方健教授等认为：
交子用“交”冠头，说明它源于交换，充当媒介作用，与交换、交流、交易紧密相联。按中文组词习惯，“子”多作为名词、动词的后缀，如男子、女子、票子、房子、椅子、桌子、老爷子等等。[4]
交子的命名，开创了中国货币史上新的命名系统。虽为货币，但交子为纸质货币，因其并非丝帛、珠玉、黄金或铜铁钱等实物货币，所以并不以传统的钱和币来命名。但以上几种解释，仍未能完全解释清楚交子的命名本义。这里有必要作进一步的考释。
交子名称中之“交”，因需交纳铁钱换取纸券，也有以纸券交换铁钱之意。交子是以铁钱交换纸币而来，故命为“交”，“交”应为交换、交易，即用铁钱交换交子，此“交”之本意也。以上诸家解释，均表达了这一含义。李攸《宋朝事实·财用》说：
始，益州豪民十余户，连保作交子，……诸豪以时聚首，同用一色纸印造。印文用屋木人物，铺户押字，各自隐密题号，朱墨间错，以为私记。书填贯，不限多少。收入人户见钱，便给交子，无远近行用，动及万百贯。[5]
但所谓“交”，除了交换之义外，还有相互平衡之义。元叶子奇《草木子·杂制篇》说：
张咏四川行交子之比，使富室主之，引至钱出，引出钱入，以钱为母，以引为子，子母相权，以制天下百货。出之于货轻之时，收之于货重之日，权衡轻重与时宜之，未有不可行之理也。[6]
这里说宋代在发行交子、钱引时，是“引至钱出，引出钱入，以钱为母，以引为子，子母相权”。叶子奇（约1327—1390），元末明初学者，字世杰，号静斋，浙江省龙泉市人；自幼专业于学，凡天文、历史、博物、哲学、医学、音律，无不涉猎，且多有造诣，所著《草木子》，为笔记小说，涉及的范围颇为广泛。
叶子奇所谓“子母相权”，即铜铁钱准备金的价值与发行纸币的价值相互平衡。对这一问题，宋人有较清楚的认识。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宋神宗熙宁时：
成都府路转运司言：嘉、邛州罢铸钱累年，民间见钱阙乏。乞下三司详度，减半铸，与交子相权。从之。[7]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又载，宋哲宗元符时：
权河北路转运副使兼措置籴便黄实进对，实因陈钞法之弊，上曰：“钱钞本以相权。”[8]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宋高宗绍兴时：
复置利州绍兴监，岁铸钱十万缗，以救钱引之弊，用四川宣抚副使郑刚中请也。刚中言：“祖宗朝立法约，四川所有见钱，对数印造钱引，使轻重相权。”[9]
南宋学者叶適也说：“钱会常相权，民无贵食，肆无虚券。”[10]叶適（1150—1223），字正则，号水心居士，温州永嘉（今浙江省温州市）人，南宋著名思想家、文学家、政论家，世称水心先生。
彭信威等诸家学者解释交子之“交”含义，虽有区别，释义却大致近似；但解释交子之“子”，则大相径庭：或解释为四川方言，或解释为宋代土语，或解释为“交”字的组词后缀。这些解释都有偏颇。那么交子之“子”应作何解呢？
成都富商在收纳兑换者付出的铁钱后，再给予其纸券。交子之“子”，之所以命名为子，因子母相权，铁钱为母，纸券为子，以子换母。铁钱为根本，为母，纸券为派生，故为子。这个释义有宋元时期的学者解说为证。
《宋史·李燔传》说，南宋宁宗时，江西转运司干办公事李燔上札子说：
钱荒楮涌，子母不足以相权。不能行楮者，由钱不能权之也。楮不行而抑民藏之，是弃物也。[11]
李燔（1163—1232），字敬子，南康建昌（今江西省永修县）人，绍熙进士，受学于朱熹，为其高徒，为白鹿书院堂长，从学者众，宁宗嘉定时除江西转运司干办公事。
宋理宗时，青田县主簿陈耆卿也上奏说：
臣闻钱犹母也，楮犹子也，母子所以相权也，不可重子而轻母也。夫有钱而后有楮，其楮益多，则其壅底益甚，甚则称提之说兴焉。[12]
陈耆卿（1180—1236），字寿老，台州临海（今属浙江省）人，南宋嘉定七年（1214年）进士，此后历任秘书郎、著作郎兼国史馆编修，除将作少监，终国子司业。
李燔和陈耆卿都是南宋学者，认为铜铁钱为母，而纸币，包括交子为代表的楮币是子，母子相权，不可重子而轻母。这就明确指出纸币与铜钱为子母关系，交子即楮币之源。这就是交子之所以称“子”的语义来源。宋人《楮币谱》说，南宋后期，纸币“伪造窃行，足以乱真。引日益增，钱日益消，子母不能相权”。这段记载的语义以“引”为子，以“钱”为母，足以说明。
元代学者在论及铜铁钱和纸币的关系时，也继承了这一概念。元成宗大徳七年（1303年）郑介夫上《太平策》奏书说：
钞法自汉以来，止用铜钱，亦用铁钱。至前宋祥符年始置交子，续蔡京又请创会子。今之钞法，乃袭前宋交子、会子之旧耳。……前宋铜钱与交、会并行，以母权子，而母益贵。……钞法之弊，已云甚矣。天下之物重者为母，轻者为子，前出者为母，后出者为子。若前后倒置，轻重失常，则法不可行矣。……世祖皇帝建元之初颁行交钞，以权民用，已有钱币兼行之意。盖钱以权物，钞以权钱，子母相资，信而有证。[13]
郑介夫，元衢州开化（今属浙江省开化县）人，字以居，大德七年上《太平策》，多切时弊；后授金溪县丞，卒于任。郑介夫的奏书中，明确把宋代的铜钱称之为母，而把交子、会子称之为子；并说钱币中重者为母，轻者为子，前出者为母，后出者为子。“钱以权物，钞以权钱，子母相资”，这就讲明了金属货币与纸币中母与子的概念与区别。
《元史·食货志》中的“钞法”也说：
钞始于唐之飞钱，宋之交、会，金之交钞，其法以物为母，钞为子，子母相权而行，即周官质剂之意也。[14]
《元史·食货志》对宋、金、元纸币称呼的归纳，应是对交子名称得名的最好解释。
注释：
[1]〔日〕加藤繁：《中国经济史考证》下卷二十六《交子、会子、关子的语意》，中华书局2012年版。
[2]彭信威：《两宋的货币》，《中国货币史》第五章，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3]汪圣铎：《交子释义》，《中国钱币》1996年第1期。
[4]刘方健等：《千年交子与中国货币金融》附录三《交子研究中的几个问题》第一节《“交子”为什么叫交子》，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2024年版。以上加藤繁、彭信威、汪圣铎三家论述皆转引自此书，在此致谢。
[5]（宋）李攸：《宋朝事实》卷十五《财用》。
[6]（明）叶子奇：《草木子》卷三《杂制篇》。
[7][8]（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四十五，“神宗熙宁六年五月丁卯”条；卷四百九十九，“哲宗元符元年六月乙巳”条。
[9]（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五十四，“绍兴十五年七月戊申”条。
[10]（宋）叶適：《水心集》卷二十三《福建运使直显谟阁少卿赵公墓铭》。
[11]（元）脱脱等：《宋史》卷四百三十《李燔列传》。
[12][13]（明）杨士奇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百七十三《理财》；卷六十七《治道》。
[14]（明）宋濂等：《元史》卷九十三《食货志·钞法》。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