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营养学角度看北魏马匹饲料成分

作者: 曹建国

摘 要:北魏是中国南北朝时期拓跋鲜卑创立的政权,其统治者是出身蒙古草原的游牧民族。正因为这一民族特点,自代北复国到迁都洛阳,中国北方畜牧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然而,与拥有足够天然牧草的西北和草原地区不同,当畜牧业进入广阔的华北地区,尤其是黄河中下游流域时,饲料的庞大需求已成为核心问题。《齐民要术》是我国北魏末期的一部重要农业典籍,其内容涵盖蔬菜种植、果树栽培、畜牧技术等方面。《齐民要术》养马篇涉及相马法、医马法和饲马法等等,其内容丰富,记录翔实,为后世所称赞。

关键词:《齐民要术》;饲料;养殖技术;动物营养

北魏统治者擅长骑兵作战,具有丰富的养马经验。在长期的战争与掠夺中,北魏的国营、私营畜牧业均得到不断发展。自公元386年拓跋珪重建代国至公元534年东西分裂,北魏享国148年。其中公元439年拓跋焘统一北方,北魏仅统一战争就历时50余年。统一北方以后,北魏又长期处于南北对峙和局部战争之中。马匹对于北魏政权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然而正史之中鲜见养马技术的记载。生活在北魏末期的贾思勰,访遍今河北、山东等地,其所作《齐民要术》翔实记录了北魏时期的农、牧业技术。本文以《齐民要术》为主要研究对象,试从现代动物营养学角度分析北魏时期马饲料的成分。

一、《齐民要术》所提及的畜牧饲料

《齐民要术》中畜牧相关内容汇集在卷六。卷六开篇即提出,“寒温饮饲,适其天性”[1],可见当时畜牧饲养环节已经充分意识到要从动物的天性出发,以控制环境和饮食为方法,达到更好的养殖效果。所以《养马篇》将“饮食之节”总结为:食有“三刍”,饮有“三时”。[2]三刍法是指马饥饿的时候喂粗料,吃饱以后再喂精料,令马尽可能地吃饱。这意味着北魏时期已经有区分饲料优劣之法,也掌握了令马饮食更充分的方法。“锉草粗,虽足豆谷,亦不肥充;细锉无节,簁去土而食之者,令马肥,不啌苦江反,自然好矣。”[3]光有谷豆是不行的,喂马所用的草,要细铡去土,不会让马哽住喉,才能使马肥壮。不仅食有技巧,喂水也有“三时”。在不同时间控制马的进水量,确保其既能维持生命所需,又能够身体硬实。在“饲征马”时,则需要细铡去叶,专取茎和豆谷。《动物营养学》中认为动物主观上相对于茎来讲可能更容易去选择叶。[4]这就从现代营养学角度解释了为何要去叶取茎,为的就是让征马吃得更多,更加强壮。诸如此类的技术,还有“每饮食,令行骤则消水”[5],“一日一走,令其肉热,马则硬实”[6]等等。现代营养学提出,影响消化率的三大因素是动物、饲料、饲养管理技术。[7]此三要素,在《齐民要术》中均有体现,可见当时人工饲养总体上已经发展得非常完备了。

《种谷第三》中提到“稗中有米……若值丰年,可以饭牛、马、猪、羊”[8]。稗,今人解释为水稻田间的害草,现已经不再被人食用。按《齐民要术》载,荒年可以拿来供人食用或酿酒,丰年用以饲喂牛、马等牲畜。《大小麦第十》中提到:穬麦,此是今马食者,[9]即大麦,是北魏时喂马用的饲料之一。《杂说》中提到“至后,籴麸,曝干,置罂中密封,使不生虫。至冬可养马”[10],即夏至后可以储存麦麸到冬天养马用。以上史料反映出,北魏时期已经明确地在人工饲养环节为马提供水、谷类、豆类、大麦、麦麸、干草等等。

各种饲料都较容易理解,唯独“刍”并不能对其以简单地解释。“刍”字早在商朝就已出现,北魏以前已经泛指做饲料的草。《种谷第三》引用《礼记·月令》时说:“‘季秋之月,农事备收。’备犹尽也。‘孟冬之月,谨盖藏,循行积聚,无有不敛。’谓刍、禾、薪、蒸之属也。”[11]此言农事生产在九月便完全结束,十月要收田间刍草,以在过冬时为马提供饲料。同卷有“凡谷田:绿豆小豆底为上;麻、黍、胡麻次之;芜菁、大豆为下”[12]句,说当时已经明确轮作对于作物生长是非常有利的。饲料中既有谷豆,那么“刍”也有可能是谷类、豆类植物种植时长在田间的草。《杂说》中还引崔寔《四民月令》“八月……刈雚、苇、刍、茭”[13],即崔寔认为八月应割干草等用作饲料。同处的“茭”也是干草饲料之意,在《齐民要术》中常用来指羊饲料。之所以《礼记·月令》和《四民月令》两处收“刍”时间不同,可能是按照不同地区不同作物的成熟时间分别进行的。同样地还有“崔寔曰:‘七月七日刈刍茭’。既至冬寒,多饶风霜,或春初雨落,青草未生时,则须饲,不宜出放”[14],也就是说刍乃是秋收所割,在过冬时给动物喂食用的。

关于“刍”究竟是否指向哪些具体作物,国内外不乏学者讨论。张宗子《何为刍、稿?》一文认为“刍”即饲草,它包括谷、麦、稻等农作物的稿秆和其他杂草。[15]王昭义《居延汉简中的“茭”》认为所谓“刍蒿”是指麦桔粟杆之类的东西,能用之以饲喂马牛。[16]石声汉在对《齐民要术》的译注中指出:“这里所说的‘种茭’,是种植豆科植物,作为冬季饲料用的干刍”[17]。汤大同《魏晋南北朝牛耕研究》认为汉魏南北朝时期,牛马等大型牲畜的饲料主要是“刍稿”,刍指的是草料,稿是草本植物的根茎,作为饲料则多指稻秆、禾秆一类。[18]笔者认为,考《齐民要术》所出现饲料用词的地方,刍应当就是多种作物的茎干以及杂生其间的草。综上所述,《齐民要术》中所涉及饲料可以总结为:一是水和稗、麦麸、谷物、豆类等植物产品及副产品,二是麦、稻、谷、豆等类农作物的稿秆和其他杂草。秸秆本身也就是成熟农作物茎叶(穗)部分的总称。

二、《齐民要术》饲料的成分及价值

现代动物营养学将饲料描述为一切可以食用的物质,例如青草和干草。[19]但是并非饲料中所有成分都可以被消化和吸收,所以能被动物利用的成分也被称为养分。饲料的成分可以分为水和干物质。干物质又可以细分为碳水化合物、脂类、蛋白质、核酸、有机酸、维生素等有机物和矿物质等无机物。伴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所能够提供给动物的饲料(包括工业合成制品)已经远超动物在野生环境下摄取的。但是,时至今日,植物和植物产品仍是动物营养的主要来源。值得注意的是,与牛羊一类的反刍动物不同,马是草食性单胃动物。单胃动物微生物发酵主要在大肠和盲肠进行。饲料中能否提供足够的蛋白质,是决定马匹生长发育的重要条件。接下来,依次分析《齐民要术》所提及的饲料成分。

首先是水。水是动物生长发育和新陈代谢所必需的。《要术》不仅提出要以三时给马喂水,还通过控制喂水量来实现“夏即不汗,冬即不寒;汗而极干。”[20]足见北魏已经在喂水方面有了许多经验。与水一样,干物质中的诸多成分均对动物的日常生活起到重要作用。

稗,类似于稻,但又相区别。现在它虽已不是人们饮食的选择,但其鲜草、种子都是马喜食之物。时至今日,稗仍然是我国东北地区重要的饲料。特别是在高温、干旱、盐碱地区生长的稗草可以放牧,成熟体又可刈割收获。[21]稗生长快,茎干粗壮,适应性强,产量高,粗蛋白含量高,是饲料的优质之选。

麦麸是小麦磨取面粉后脱去的种皮。麦麸的营养成分主要包括粗蛋白质、淀粉、粗脂肪和粗纤维等,此外还含有丰富的生物活性物质。但麦麸中的纤维类物质含量很高,远远超过其他饲料,这造成其有效能值偏低。[22]麦麸皮纤维比精小麦饲料的纤维含量更高,蛋白含量更低,一直是马的常用饲料。北魏人将其曝干后置于瓶中存储,类似于现在降解麦麸纤维的高压法,可以使麦麸中的营养及活性物质得到释放。如今麦麸皮也多用于人类食用,营养价值很高。

《孟子·滕文公上》说:五谷熟,而民人育。[23]中国古代有“五谷”之说,一说是黍、稷、麦、菽、稻;一说是黍、稷、麦、菽、麻。《北史·于阗国》中提及“土宜五谷并桑、麻”[24],将五谷与麻并称,说明北魏时期五谷可能是按第一种说法。《种豆第三》引师古注曰:五谷,谓黍、稷、麻、 麦、豆也。作者并未对此表示反驳,说明北魏五谷也有可能按第二种说法。但无论哪一种说法,都是将高粱、大小麦、豆子等谷类豆类混称。而现代营养学已经将二者区分开来。贾思勰在《种豆第三》开篇即提到:谷,稷也。名“粟”“谷”者,五谷之总名,非止谓粟也;然今人专以稷为谷望,俗名之耳。[25]也就是说“谷”本身是指各种谷类豆类植物的,但是由于稷是五谷之长,[26]北魏时期黄河流域的人们已经习惯性地将稷的种实“粟”称为“谷子”。

在仰韶文化中晚期,以粟为主体,包括了黍、稻、大豆、麦等多种成分的混合农业体系就已经在北方地区逐步建立起来。在秦汉时期小麦大规模普及之前,粟一直是北方最主要的粮食作物。[27]粟最主要的成分是淀粉,同时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糖类、维生素、胡萝卜素等等。除此之外,粟米中还含有膳食纤维、酚类物质,以及钙、磷、铁、锰、锌等矿物质,是多种必需氨基酸的丰富来源。这些丰富的植物化学物质使其成为有益健康的营养源。正是因为如此,粟为马的生长发育提供了能量,并确保了马对于蛋白质的吸收。

黍的出现比粟还要早一些。在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北方地区各区域典型遗址内,均存在以粟、黍为代表的种植业遗存和以猪为代表的养畜业遗存。[28]可见其作为饲料的悠久历史。黍类是禾本科一类种子形小的饲料作物和谷物。黍米中最主要的是淀粉,其次是蛋白质、脂肪,还有维生素、纤维素,和常量元素钙、镁、磷及微量元素铁、锌、铜等。

谷物是非反刍动物日常饮食中主要的能量来源。但是,所有的谷物都缺乏钙元素,蛋白质含量也较低。所以对于动物营养,还需要使用豆类来补充。豆类植物在中国栽种由来已久,品种相当多。今天人们已经从豆类中细分出了饲料豆。大豆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和无机盐、维生素、膳食纤维等, 广泛应用于畜禽饲料中。[29]大豆蛋白质的氨基酸组成和动物蛋白质近似,比起牧草更易于消化和吸收,因此大大提高了动物对其的采食量。

秸秆由大部分谷类作物或某些豆科植物经脱粒除去成熟子实后的茎秆和叶子组成。秸秆中的粗纤维能刺激胃肠蠕动,从而增强食欲,促进代谢机能的加强。但是,粗纤维本身难于消化分解,还会阻碍其他营养物质与各种酶的接触,降低它们的消化利用率;也就是说,秸秆类物质更多为动物提供能量,而营养成分并不高。大麦、小麦、水稻、大豆秸秆当中均含有大量的干物质,干物质中又以碳水化合物占绝大多数。除此之外,秸秆中还含有粗脂肪、粗灰分、多糖、粗蛋白质、木质素和碳、氮、磷、钾等营养元素。水稻秸秆中灰分含量较高,大小麦秸秆中则较少,这表明水稻秸秆的饲料品质较差。[30]

三、从现代动物营养学看北魏马匹饲养的得失

上述各种饲料都或多或少地为马匹提供能量和营养,这是值得肯定的。从动物营养学的角度来看,马匹日常生长发育所需,在北魏时基本都能够得到满足。不仅如此,现代永久性牧场仍然需要种植多种禾本科和豆科植物,这和《齐民要术》偏重于草料与谷豆的思路也是一致的。但是《齐民要术》中仍然有许多未能提供的标准成分。例如,燕麦因为其相对高的纤维含量和低的能量值,在猪和家禽饲料中不常用,但它却一直以来就是反刍动物和马的理想谷物饲料。然而关于燕麦是何时开始在中国种植的,学界看法不一。有学者将《齐民要术》中的“瞿麦”认定为燕麦。目前来看,即使这种说法成立,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燕麦在北魏畜牧饲料方面的使用。

除了植物饲料提供蛋白质,动物蛋白质也可以很好地补充牲畜缺乏的某些必需氨基酸,而且还可以补充矿物质和各种B族维生素。为满足非反刍动物必需氨基酸平衡的状况,需要添加高价的鱼粉或蛋白质比较平衡的大豆粕。出于经济考虑,一般选择后者。饲料当中还可以放一些添加剂,以提高动物对养分的利用率,比如抗生素、酶、有机酸等。以上,或多或少与现代工艺有关,北魏时期应该都是没有的。

关于农牧业发展关系,学术界讨论的焦点在于土地问题。有学者认为畜牧业发展需要占据广大的农业用田,并且破坏其原有土质,进而影响农业生产。于是有学者提出,北魏鲜卑族的汉化改革,正是畜牧业衰落的开始。笔者认为,北魏之所以大兴国营牧场,正是出于保护农业耕地的需要,同时也方便畜牧业管理。而正史所见私营畜牧者多为达官显贵,他们身份地位高,私家财产多,所养牛、羊却只有几只到几百只不等,与贾思勰所养数量(自养羊二百只)相差并不大,可见畜牧业所占土地并不多,养殖并不算困难。张鹤泉《北魏国家赏赐马匹问题试探》中总结出北魏对官员奖赏的牲畜,一般以马、牛、羊为主,数量则以几只到几百只不等。张济获“赏赐奴婢百口、马牛数百、羊二十余口”,而崔挺却仅仅受赐“马牛各二”,可见即使是北魏的高级官员,私人养殖规模也不算大。[31]可以说,北魏时期私营畜牧业覆盖范围已经很广了,而私人养殖多为了满足自家的生活需求,并没有急于扩大规模。其时羊已走进广大的农户家中,这已有许多学者通过研究证明。而牛本就是耕作时需要的家畜,此二者应是农户养殖的优选。但是马匹由于其特殊的军事性质,私人蓄养的情况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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