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习吕叔湘语文教育思想的体会
作者: 李亮 周彦摘 要:吕叔湘先生的语文教育思想对今天的语文教学实践与研究,仍然有很重要的价值。他认为语文课是综合性最强的一门课;教师在教学中的活动应该压缩到最低限度;语文教材的编写目标要明确,选文的语言要活泼;学生应了解非常必要的宏观的语文知识;文言文的学习要慎重,小学阶段不必太多。吕叔湘先生在阐述观点时采用的回溯的、灵活的思维方式非常重要,尤其他所具有的社会责任感,是今天语文教师应当重视的角色意识。
关键词:吕叔湘;语文教育;语文知识;文言文
吕叔湘先生(1904—1998)是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家,1926年毕业于国立东南大学(中央大学的前身)外国语文系,曾在丹阳县立中学、苏州中学等校任教。在苏州中学期间,他研读了丹麦学者叶斯柏森的《语法哲学》等语言学著作,为以后走上语言学研究的道路打下了基础。1936年考上江苏省公费赴英国留学,先后在牛津大学人类学系、伦敦大学图书馆学科学习。回国时,抗日战争已开始,他到云南大学文史系任副教授,后又任华西协合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兼中央大学中文系教授,及开明书店编辑等职。全国解放后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东欧交换生语文专修班主任。1952年起任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1977年起改属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服务新中国的国家语文战略,是吕叔湘先生最为重要的贡献。他不仅参与制定国家语言文字政策,担任我国第一部宪法的语文顾问,而且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语文建设的三大任务(文字改革、推广普通话、制定汉语拼音方案)中,都承担了重要的工作。[1]吕叔湘先生对国家民族的语文事业,有着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在实践层面的语文教育工作,也为语文教学指明了方向。
吕叔湘先生研究的重点是汉语语法。著有《中国文法要略》、《语法修辞讲话》(与朱德熙先生合作)、《语文常谈》、《汉语语法分析问题》等。吕叔湘先生也是《观代汉语语法讲话》的著者之一,并直接参加了“暂拟汉语教学语法系统”的制订工作。吕叔湘还是《现代汉语词典》的前期主编和我国第一部语法词典《现代汉语八百词》的主编。此外,吕叔湘先生在近代汉语、一般语言学、汉语研究、文字改革等方面发表了大量的论文,其中也包括语文教学领域。他是语文教育界的“三老”之一。对语文教育有很多精辟的论述,对今天的语文教学改革仍然具有重要的启示。
一、语文课程观:语文课是综合性最强的一门课
吕叔湘先生的语文课程观,主要基于他对语言学习的一般过程的认识:学习语言的过程是模仿—变化—创造。他尤其重视模仿的重要性,这是儿童语言学习的第一步。学习语言不是要学一套知识,而是学一种技能。这是吕叔湘先生对语文学习的基本判断。在模仿的基础上,“把已经熟悉的语言材料加以新的组织”,就是变化。旧材料的新用法,就是创造。[2]
从学语言是学技能出发,吕叔湘先生认为,任何技能的学习都需要具备正确和熟练两个特点。什么样的行为才是正确和熟练呢?那就是习惯。而凡是习惯,都需要通过多次的反复的实践养成。达到“习惯成自然”的地步。这种习惯的特点就是“不自觉”。
怎么理解这个“不自觉”?吕先生说,就好像你写作时虽然也要字斟句酌,也要修改有问题的或者表意不清的词句,但是这些都很少是有意识地进行字义、句法的分析来完成,而多半就是直觉地感觉这个字不合适,换那个字才合适;直觉地感觉这个说法不合适,换另一种说法才合适。这种“直觉地感觉”就是一种语文习惯在起作用。所以他总结道,“语文的使用是一种技能,一种习惯,只有通过正确的模仿和反复的实践才能养成”。[3]
正如他在《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序》中所说:“通观圣陶先生的语文教育思想,最重要的有两点。其一是关于语文学科的性质:语文是工具,是人生日用不可缺少的工具。其二是关于语文教学的任务:教语文是帮助学生养成使用语文的良好习惯。过去语文教学的成绩不好,主要是由于对这两点认识不清。”
正是基于这样的一些论述,不少论者都把吕叔湘、叶圣陶、张志公先生的语文课程观归结为“工具论”。其实并不准确。被今人称为“吕叔湘之问”的那篇文章(题为《当前语文教学中两个迫切问题》)可谓一声惊雷。为什么学了10年的本国语文却仍然有大多数人不过关?其实在一年之后1979年12月25日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的成立大会上,吕叔湘先生回答过这个问题:语文学习的少慢差费,主要责任不是老师的,而是制度和习惯方面的,尤其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文革”结束以后,初高中学校数量翻倍,没有那么多合适的老师怎么办,就到处凑,有的老师力不胜任,所以,当时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样提高这一部分老师的水平”[4]。而要尽快走出“文革”造成的负面影响,就是要把语文课上成语言文字的课,而不是政治课。
所以我们今天来读吕叔湘先生的思想,需要注意的是,将各种观点放在历史的语境中理解。工具只是一种称说,它并不排斥立德树人、思维审美的教育,比如吕先生所说:“学习语言不应当满足于学会了一般的语音语法语汇,而应当进一步提高修养,特别是提高抽象思维的能力,分析理解的能力。”[5]他还说,学习语文不仅仅是学习语文,还关系到头脑清楚还是糊涂,关系到做事认真还是马虎。[6]总起来说,语言是工具课,但不能说是百分之百的工具课,不能理解得太狭隘,太实用主义。会逮耗子就是好猫,要看逮住几只耗子。白猫黑猫,光逮住一个作文还不是最好的猫。还要逮文学欣赏、语文知识、百科知识,多多益善。要不然怎么说语文课是综合性最强的一门课呢?[7]
这些陈述从思维到审美,到知识,到运用知识来做事,这与我们今日对于语文课程的基本认识,不仅没有相悖,而且是有很多启发的。综合性强,正是我们今日对语文课程的重要认识成果,而在那个时期他就提出“学习语文关系到做事”,是不是也体现在了今天的2022年版课标精神之中呢?
二、语文教学观:教师的活动应压缩到最低限度
对于一线老师非常关心的问题,比如怎么讲课文、怎样批改作文、怎样教文言文等,吕叔湘先生的建议是,对具体问题的回答,尤其是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需要退后一步,在根本问题上重新思索。吕先生认为的根本问题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每一个做语文教学工作的人,必须首先认清他教的是什么”。从事语文教学就要认清语言和文字的性质,认清汉语各种形式(普通话和方言、现代汉语和古汉语)的分别和它们的相互关系。[8]
他认为,语文教学应该“语言和文字并举”,以语言为门径,以文字为重点,达到语言和文字都提高的目的。[9]如果只注重文字教学而忽视口语表达,就是“半身不遂的语文教学”。[10]吕叔湘先生认为,语文教学就是口语和书面语的教学。“小学应是口语教学和阅读教学并重”,“中学语文课以学习书面语为主是有理由的,但是也不能全然不理会口语的教学”,“应当以口语和书面语的统一体,即普通话和白话文的统一体为教学的对象,以听、说、读、写的全面发展为教学的目标”。[11]从语言和文字的关系来看,“语言的训练对于文字的学习不但没有妨害,而且大有帮助”,“让学生在语言方面得到应有的训练,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有头有尾,不重复,不脱节,不颠倒,造句连贯,用词恰当,还愁他不会作文?”如果只等到作文课上才要求他布局谋篇,字斟句酌,那就是一曝十寒,文字的提高也就不可能太快了。[12]
他认为语文教学有一个总的钥匙,就是“活”,实而不死,实而能活。[13]教学的指向,就是让学生“会动脑筋”。给他一把钥匙,他拿了这把钥匙能够自己开箱子、开门,到处去找东西。你不给他这把钥匙,那有多少宝贝也没有法子拿到手。[14]
怎么才能让学生会动脑筋呢?吕叔湘先生认为,教师的讲解要少而精,讲是为练服务, [15]上课的时候,应该以学生的活动为主,教师的活动应该压缩到最低限度。[16]他特别反对作品分析,为此,他列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叶圣陶先生讲过的,在课本上自己读到一个故事叫《粮食》,讲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为了抢救一批粮食,牺牲了。当时有个学生读的时候热泪盈眶,但老师上课一分析时代背景、国际形势等,反而让这个学生无动于衷,眼泪出不来。另一个相反的例子,是美国女教师教莎士比亚戏剧,学生看不出有什么好,她就让学生反复读,念来念去,大家就觉得这个戏是不错的,就下课了。所以,吕先生认为,文学的作用主要是感染,是作者的思想感情能够进入读者的脑子,使读者能像作者一样想,有同样的感情,这就算达到目的了。学习文学作品,主要是读,听人读,自己读,这样文学作品的作用才更容易发挥。[17]
在写作教学上,他鼓励学生说真话,叙述真情实感。小学应该重视写字和造句,对于内容的要求不要提得太高。[18]他不赞成精批细改,因为时间不够,并且徒劳无功。他主张挑几篇,有写得好的,有中等的,有写得差的,有代表性的作文,进行精批细改,其余的大致看一看,用两三句写出主要问题就行了。最为关键的是,不是改完就算了,而要用专门的一节课把精批细改的文章在课堂里评讲一番。有条件的话应该印发给每个学生,听老师讲,他的毛病在什么地方,这一段问题在哪里,这一句有什么不好,这个字为什么用错了。如果觉得不公平,可以轮流,一学期改一轮。[19]面批也是很好的办法。吕叔湘先生说,精批细改等问题,闹了30多年都没解决,[20]其实到今天,有多少学校能够按照这样的思路来批改作文呢?可能每位老师心里最清楚。教学活动要压缩到最低限度,并不是让教师不教,而是要少而精,把更多开展语文实践的时间交给学生。阅读教学是这样,习作教学也是这样。教师每篇作文都批改上满满的红字,学生看了,还有什么成就感可言呢?
三、语文教材观:应增加语言生动活泼的课文
吕叔湘先生在语文教材的编写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在1980年第二次中学语文教材改革座谈会上,他指出,编写教材要处理好阅读、写作、语文知识三者之间的关系,处理好现代文和古文之间的关系,处理好普及和提高的关系。[21]而对于阅读与写作,他并不赞同阅读为写作服务,要以写作为中心来组织教材这种观点。他认为,阅读的基本功能,除了为写作提供范例之外,至少还有:1.提高欣赏文艺作品的能力;2.陶冶性情,品德教育,并且品德教育最好的凭借就是文学作品;3.扩大学生知识面。[22]而且,阅读本身也是应该培养的一种能力[23];阅读需要学习,因为会读书和不会读书的人收获不同。
1947年,吕叔湘先生在开明书店编写中学语文教材时,就主张将白话文和文言文分开编排,免得学生弄不清白话文言,写文章文白夹杂。同时,教材中的白话文不仅要有文艺作品,还要有供研读的说明、议论类文章,以及供作文仿效的实用文。这样教材就分为三本,每本的目标都很明确。吕叔湘先生说:“我以为教材可以分三本,一本是为阅读和欣赏用的白话文读本,一本是为学习文言用的课本,一本是把作文指导和范文结合在一起的作文教材。” [24]
我们今天没有采用分编的形式,但是这里面所包含的语文教材的明确指向,却是值得我们不断思考的。吕叔湘先生还对教材选文提出了很多具体的意见。他认为当时的统编教材有一个缺陷是,“专门因语言生动活泼而入选的太少”,为什么不可以选几篇主要取它的语言好?[25]他列举了一下,说语言大师老舍的只选了两篇,曹禺的只选了一篇,《红楼梦》只选第四回,《儒林外史》只选“范进中举”。他认为,《老残游记》可以选,《儿女英雄传》中第38回安学海逛庙一段,文字生动,极为风趣,也可以选。
有论者认为这种教材编写的思路很好,今天没有落实很遗憾;也有论者认为现在的方式更科学,分编的思路行不通。其实,这些问题都有讨论的空间,即使今天没有采用吕叔湘先生提出的分编思路,但是分编的初衷和理由仍然值得重视。而并不是说,都是过去时的问题,如今已不存在了。很多问题,随着时代进步、观念变化,情况不一样了。比如吕叔湘先生说当时教材选文少,不够,主要是因为纸张供应不充分,但是现在我们的物质已经很充裕,也并没有把教材编得很厚。所以,今天我们学习吕叔湘先生的思想,也要秉持他“活”的思维方式,追寻他从问题的根源来思考的这种致思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