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工智能时代的教育革新:需求、挑战及路径
作者: 王惠敏摘 要: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信息智能化技术与教育的深入融合,进一步革新了传统的教育结构和形式,丰富了教育的内涵。具体体现为在形式上由传统实体形态转为万物互联,场域上由相对封闭转向开放,主体由单向式转向交互式等新变化。然而,人工智能在教育领域的运用,同时也面临计算主义的思维模式与教育的价值理念相违背,灌输式的技术养成与学习主体的自主性培养相背离,智能教育情感要素缺失与人文主义的教育理念相抵触以及智能教育的数据共享性与数据安全的保护理念存在分歧方面的新挑战。为此,需要坚持人的主体地位,回归教育本位;构建人机协同机制,注重培养自主性精神;恪守人文主义立场,满足主体情感需求;完善数据共享法律,构筑人机共融智能教育,进而构建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教育革新的基本路径。
关键词:人工智能;教育;伦理规范;自主性
中图分类号:G4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5995(2024)01-0013-06
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意味着人类历史上的又一次重要变革。以大数据、区块链、ChatGPT等为代表的信息技术异军突起,并迅速渗透到各个行业,教育行业也不例外。2017年7月,《国务院关于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的通知》中,明确将智能教育作为人工智能+教育的重要创新战略发展方向,并就人工智能在教学、管理、资源建设等方面作了一系列部署,立足构建智能学习和交互式学习的新型教育体系。国务院在《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实施方案(2018—2022年)》指出:“大力推进教育信息化,着力构建基于信息技术的新型教育教学模式、教育服务供给方式以及教育治理新模式。”[1]同时,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明确了“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的政策导向和重点要求。那么,立足于高质量发展的教育目标,以人工智能为抓手,教育与人工智能的深度融合,推进教育教学的进一步改革将有利于革新传统的教育教学结构和形式,促使未来的教育更加优质和公平。因此,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教育变革势在必行。但是,如何能够在发展智能化教育的同时,又保持教育的初心和本质不改变,是智能化时代背景下教育改革过程中不可绕过的一个话题。本文将聚焦于教育人工智能背景下革新所面临的新需求、新挑战以及教育人工智能治理路径,以期为新时代教育人工智能风险治理提供有益参照。
一、人工智能时代教育面临的新变化
(一)形式上:由传统实体形态转为万物互联
人工智能作为新技术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正在无形中改变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同样,人工智能自身所呈现出来的深度学习、数据思维等特征,也促使教育面临着新变化。其一,体现为教育模式的演进。传统教育模式依赖于实体教室和面对面的教学方式,学生与教师的交流及学习活动局限于固定的空间和时间。然而,在人工智能技术的驱动下,教育活动开始脱离这种物理约束,走向一个更为广阔和动态的虚拟空间。[2]其二,体现为教学内容和方法的创新。在传统教育中,知识传授往往是线性和静态的,教材和教学方法相对固定。而在人工智能时代,教学内容变得更加动态和个性化。通过大数据分析和机器学习,教育内容能够根据学生的学习进度和兴趣进行实时调整,使得学习体验更加符合个体差异。其三,教育管理和评估的转变。在传统模式下,教育管理通常依赖于手工记录和定期评估,而人工智能技术使得教育管理变得更加高效和精准。通过对学生学习行为的实时追踪和分析,教育者可以更好地理解学生的学习进展和需求,从而提供更加个性化的指导和支持。
(二)主体上:由单向式转向交互式
传统的工业文明时代,教育强调的是以人为主体,学以致用的技术理性模式。然而,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随着机器自我意识和自主行动能力的出现,人类对机器的控制能力逐渐弱化,机器从客体转向为具有主体性的智能主体,人与机器二者之间从单一的主客体关系转为交互式的主体间关系成为可能,人类的单向式的主体地位开始动摇。[2]反映在教育层面,就是随着人与智能机器的交互,教育主体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这种交互的协同状态成为人工智能教育时代背景下的明显特征之一。
(三)场域上:由相对封闭转向开放
传统的教育场域通常表现为在固定的时间内在固定的教育场域内传授知识的场景,这种聚集式的教育场域历史悠久,有利于提高教育主体的工作效率,提升固定资源的合理利用,保障教育对象的安全。[2]然而,这种相对封闭的教育场域在保障所有受教育者获得相对公平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部分学习者的高阶探索和自适应学习,不利于学习者知识面的拓展和深化。因此,相对于传统相对封闭的教育场域,万物互联的人工智能技术为封闭的教育打开了藩篱,此时的智能教育时代下,一方面,学习者可以利用物联网、边缘计算等技术,特别是利用虚拟现实技术(人机界面将数字世界和真实世界结合,生成模拟环境,创建虚拟物理世界,具有存在感、交互性和自主性),去观察、体验和认知事物[3];另一方面,当前知识共享经济背景下,群智开放共享成为常态,出现了诸如维基百科、开源软件以及众问众答的知识共享等共享群体智慧结晶。[4]可以说,在共享知识经济的背景下,智能时代教育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开放性。
二、人工智能时代教育面临的新挑战
(一)计算主义思维模式与教育本位理念相违背
人工智能赋能教育研究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教育研究的算法转向,这种计算主义思维,本质上主要通过数学的方式将人类的认知行为和模式转化为某种特定的算法,然后映射到“比特世界”中,实现世界算法化、算法世界化。[5]这种研究范式的转变对于促进教育研究的智能化、数字化具有重要的意义。例如,基于算法的教育研究可以将所有的教育问题置于可计算的范畴内,以实现教育研究的科学化。然而,人工智能没有情感能力,其最大的困难是不能使计算机产生真正人的感觉,而是将所有的东西都技术化和形式化,其所推动的教育体系犹如一架“普罗克拉斯提斯铁床”,学校也像一个个“精致的铁床”,学生上学就是经过“铁床”的考验进而被打上“标准产品”标签的过程。这种情形下,知识传输代替教学,学生成为教师灌输知识的容器,完全与教育的个体化和多样化精神相违背,技术指向不可避免的简化了教育的多元性。此外,计算主义的算法能否计算出不同的道德评判标准和道德倾向也也存在质疑。传统的教育场域中,师生之间、学生与学生之间除了语言的互动外,还有在相互行为过程中存在着的道德体验,这是学生对于道德世界的整体认知、体验和感悟,也是塑造道德人格的重要条件。而在人工智能教育时代下,虚拟场所和现实社会交叉存在,学生的道德体验和经验积累的边界变得模糊,在技术的裹挟下,传统的耳濡目染和躬身示范的双向互动情感交流逐渐蜕化为机械的、数字化的冷冰冰的传输。可以说人工智能算法等技术在教育中的长期占领,致使学生生命和道德体验的缺失,无法理解、认同传统道德,更谈不上将其付诸行动。[6]即使认为人工智能技术教化道德在提高效率、服务于人的道德成长同时,一定程度上能够弥补其对道德教育的掩盖,实现追逐效率和培养道德之间的平衡。然而,其不仅使道德教育生硬化、形式化,而且人工智能技术的介入在更加直观地呈现学生道德表现同时,也使得道德教育评价过度数据化,忽略了个体道德归因、人格等真实的道德状况。
(二)灌输式技术养成与学习主体的自主性培养相背离
如上文所述,人工智能虽然具有人类主体永远无法比拟的智能性和技术性,但是这种技术化和程式化的路径无形中会造成师生思维的逐渐钝化,无论是教师的教学创造性和艺术性,还是学生的学习主动性都会被消解,原本是丰富多彩的教学互动过程最终沦为简单的“照单抓药”,学生社会情感学习能力的缺失使其蜕化为单向度的人。例如,人工智能算法的精明性使得学生接受的各类知识只能是碎片化的浅表性获得,为此学生的创造性和想象力被削弱,以人工智能为主要路径而培养出来的学生也可能无法适应未来的人工智能环境,这必然成为未来教育过程中最大的隐患。再如,智能算法可能出现僭越教育行为主体的个性化。人工智能算法在构建责任主体的数据画像时,不仅容易出现学生主体被动的接受算法主导的情况,而且以设计者选择的算法模型容易出现带有其自身先入为主的偏见,进而侵犯主体的合法权益和个性化表达。[7]最后,学生长期疲于应付各种各样的数据,更加依赖于碎片化的知识获取和短暂的智能技术,不仅仅逐渐丧失了想象世界的能力,心态上会更加浮躁、急于求成,而且人际交往能力也逐渐衰弱。[8]由此可见,这种纯粹技术性的知识灌输与教育的自主性人格培养的价值相背离。
(三)智能教育情感要素缺失与人文主义的教育理念相抵触
教育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授,还包括学生的思维发展、人格塑造、情感熏陶以及社会责任感的形成,因此,需要时间和空间的共同熏陶。由于人工智能技术的介入,特别是算法等技术在教育中地位的日益凸显,逐渐对人的认识主体地位形成强烈冲击,可以说,人工智能技术在教育领域方面的独占风骚,扰乱了教育的育人时空,会使教育主体逐渐模糊教育培养和发展人的本位,而注重给学生传授如何在考试中获得较高的分数,加剧了技术和教育在育人价值中的矛盾。算法教育背景下,个体对算法技术的过度迷恋,无形中使得人的主体性逐步沦落为算法的附庸,主体间话语权缺失,遮蔽甚至割裂人的情感以及价值观,教育的人文主义精神荡然无存。具体表现在:一方面,人们在设计算法时,算法也以其自身的技术对人们的认知和思维形成一定的反向驯化。此外,算法也会按照自身的逻辑建构不依赖于教育主体意志的规则机制。“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些算法内在逻辑或者解释我们接收到这些信息的原因”,“算法逐渐成为隐藏在人类社会幕后的控制者,并以它们的方式对待我们,而我们却对此毫不知情”。[9]如此,这种反驯化背景下,人们不仅难以摆脱算法的操纵和控制,反而成为算法的工具,得出的算法结果可能与教育真实的事实相背离。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主要以大数据为支撑,其关注的是“是什么”的问题,这种是一种表象的、非本质的相关关系,与揭示教育规律需要借助于挖掘其现象背后的“为什么”的因果关系不一致,致使教育理论阐释被弱化的风险。此外,人工智能在与个体进行交互的过程中,由于师生互动需求的减少,不仅仅使得双方之间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等方面出现情感疏离,而且也会导致双方各自出现情感上人文关照的进一步欠缺,例如学生更加依赖和迷恋智能魅力,教师也可能出现职业倦怠、幸福感缺失等情感问题。
(四)智能教育的数据共享性与数据安全的保护理念存在分歧
智能化作为技术的产物,其所具有的计算性、生物感知等在教育领域中的风险性,数据隐私泄露、算法歧视等风险频频出现。例如,以算法为核心的智能教育时代强调一切用数据来说话,以数据规模的大小来代表数据的有效性和正确性。这种数据为王的模式在客观地表达相关事实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如下伦理风险:一是技术异化带来的数据隐私泄露问题凸显。基于教育内容和教育过程的复杂性,现代教育人工智能如同“全景式监狱”般正对教育主体以及学习对象进行着数据监控,但凡其中出现任何一个环节的瑕疵和纰漏,其所造成的数据泄露影响力不容小觑。二是算法黑箱问题。教育对于人的塑造应当是公开的、透明的、可理解和解释的,然而智能化教育中的算法黑箱却难以为人类所理解。这种情况下,教育主体等的教育行为只能像演员根据固定的剧本表演一样,对于其根据、过程等难以更改。即使其中出现相关的不良甚至错误数据,教育主体也无法对其做出任何更改。三是算法歧视引起的教育不公平问题。算法模型的构建需要以大量的教育数据为基础,但是能够被纳入模型演算中的数据都是出现频率较高的“训练数据”,总会有数据不能被纳入模型的演算中,并且一旦某些错误的、片面的或带有歧视成份的数据混入其中,其出现的结果必然也会伴随着某种价值立场或社会偏见,进而潜藏着误判的巨大风险。[5]可以说,数据安全已经成为教育智能化过程中最大的隐患之一。
三、人工智能时代教育革新的应然路径
(一)坚守人的主体地位,回归育人本位
教育不在于知识灌输,而在于点燃火焰。如果说学生如同蕴藏着不同情感和智慧的种子,那么教育则是种子成长的环境,人工智能技术则是为种子施肥的肥料。因此,可以说,教育为种子的培养提供了良好的环境,种子是灵魂和核心,技术则为种子更好的发育提供了条件。纵然人工智能具有较高的技术价值,但是在技术价值和教育价值二者相冲突的时候,技术价值需要让位和回归于教育价值。智能化教育虽然与传统的教育模式存在观念系统、交互方式等区别,但是其本质上依然是人利用技术工具促进个体生命成长的过程。可以说,智能技术的运用永远不能脱离和超越人的主体地位,背离促进人的生命价值的宗旨。并且当前的智能技术依旧停留于弱人工智能阶段,其更多地仅仅是弥补教学环境的有限性和延伸人的生理机能的作用,因此,要始终坚守人的主体地位,合理利用智能道德技术的代偿功能。一方面,我们要充分发挥师生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合理分配技术和人之间的合作。可以认为,技术是否可以介入和服务于教学、智能化教育和传统教育的分配以及如何坚守道德教育的育人指向等应当取决于教师对智能化教育技术的把握;另一方面,鉴于道德教育与一般知识性教育的特殊性,教师在传授相关知识时,应当充分调动学生的情感、认同以及体验感,对学生形成内在的习惯、品格和良知,并且尽可能地可以利用智能化教育技术,形成更加开放灵活的道德教育体系。[6]总之,技术的发展应当以人为核心,坚守人的主体地位,与教育的育人本位相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