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亲历的故人和往事

作者: 韩新政

我的家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恋在小村周围……

每每听到这首凄凉的歌曲,我就止不住地热泪盈眶、思绪万千,因为它勾起了我尘封六十年的往事。

这首歌是对家乡焦寨村的真实写照。小村坐落在惠济河的南岸,土地也算是一马平川。村子四周都有黄土围起来的寨墙。东西南北各有一个带城楼的城门。因为沿河风沙特别大,大风刮起来飞沙走石,屋里就得点灯;风沙过后,院子里屋子里到处都落下一层黄沙。走在路上一定得戴风镜,不然眼都睁不开。北门外和东门外有随风移动的沙丘,大车一过车轮陷进沙窝里就走不动了。不过,沙丘却是孩子们的乐园,放学后,东一群西一伙地挖洞,翻跟斗,扒果园,修长城等等,玩儿地不亦乐乎,知道昏黄暮色里飘荡着妈妈唤儿归家的声音时,孩子们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随母亲回家。

我们家坐落在村子中央前街路北,大门可过车,二门只能过轿了,过了二门一拐是三门,三门朝东;进门就是中院,东厢房两所,西厢房三所,主房有三间,一间是客厅。中院东西各有一座小院,都有房间二三座,中院后是小花园。乡亲们都说我家是韩家大院,有的称之为韩首户家。

常听老年人讲,我们的九辈爷爷是满洲旗人。清朝初期,祖先曾在杞县任职。全家搬进关内,先是在杞县高阳居住,后因焦寨一带农民常年交不起税,我们为官的祖先便迁来这里帮助当地的百姓,后定居此地。这件事在“伏牛劲草”先生的博文中得到考证毋庸置疑,在这里不再赘述。我只是想讲一下我曾经亲历的那些故人和往事。

(一)我的爷爷

听老年人讲,我家土地改革前有三顷多地,但也都是沙地。土地贫瘠,好年景麦子能有二斗多收,相当于如今的一百多斤,遇到旱年地没有水浇,几户绝收。全家除了爷爷吃细粮,其余的人都是接什么吃什么,接下高粱就吃黑面,接下谷子就吃米饭。

爷爷韩芳竹,一生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且乐善好施。乡亲们每逢困难有求于他,总是多则二斗少则五升,从不让人空回,在县西一带享有善名,口碑极好,人们都称他作韩善人。爷爷的善举也因此得到了回报,在土改的风浪中,乡亲们感恩爷爷的善举,都没有对爷爷太过苛刻。

爷爷一生看不惯军阀混战,也最讨厌官场里的有的尔虞我诈,所以爷爷的三个儿子都只上学不为官,三个女儿也都不和官宦人家联姻,这里面虽有爷爷对于官场的偏见,但也可见他为人的一片赤诚之心。我大伯父曾在黄埔军校上学,临近毕业爷爷就一封信把他叫回了家。身为二儿子的我的父亲,曾在开封冯玉祥办的测量学校就读,毕业后被留在军参谋部当参谋,结果爷爷推说病危,也叫他脱离了军籍解甲归田了。爷爷虽不喜政治,却对知识极为推崇,因此我的父亲和三叔父都是学成之后,在家做了教书先生。

爷爷为人正直,以身作则,一生不沾烟酒不赌博,给子女们留下了光辉的榜样,所以家中书礼传家,家教甚严。父辈的三个兄弟皆是仁人君子、滴酒不沾,大伯父和三叔父偶尔抽烟,我父亲一生不知烟酒滋味。此外,爷爷的书法堪称一绝又很慷慨,我们村子四个城楼上的字都是爷爷的杰作,有人求他老人家的墨宝,爷爷也从不拒绝。所以父亲的正楷、三叔父的行书都写地很好。可是到了我们这一代就不行了,大伯父家的两个儿子,我们弟兄三人因为生活所迫都学会无聊时抽烟,想来这真使爷爷的在天之灵感到遗憾。百年后见了爷爷,他老人家会责怪我们是不肖子孙吧。

我们村四周沙丘特别多,远路的车辆到这里经常会陷进沙窝拉不出来。这时有人就会说,上韩家大院借他们的大老尖拉吧。只要有人求,爷爷必定叫我家的把式赶着牛儿去帮忙,而且会一直送他们到路好走的地方,所以县西北,白坵、郭君这些地方的人都知道爷爷的为人。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已是风烛残年了,身体很弱,终日在东院小楼卧病在床。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早起带我去问安,一进门见了爷爷,我就叫爷爷,问他身体好了吧。爷爷高兴地合不拢嘴,用手指一指姑姑,叫姑姑拿两块糕点让我坐在爷爷身边吃。现在想来,这种物质刺激的办法真有效,从那一天起每天早上吃饭前,我都要到爷爷的床前问安,一直到爷爷病故。当时年幼的我还不知道死亡的含义,只是听大人说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好爷爷了,而伤心不已。

(三)我的母亲

我母亲姓袁,是我们县谭寨村富有名望的大户,我的外公据说也是家有良田三顷多,母亲颇得他的宠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听老人们讲,母亲出嫁时非常风光,接送车辆、花轿、抬嫁妆的人和嫁妆足足有一里多地长,方圆几里的村民及沿途的人们都前来观看。可是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她是一位贤良温柔的母亲,完全没有千金小姐的骄横无礼。母亲性格温顺、和蔼可亲,和姑嫂婆婆关系都很融洽,一生没有高声言语过,也从不和别人争高低论是非。对佣人们也不摆架子,和他们相处愉快,家里人都很敬重她。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非常忙碌,我们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全都是靠母亲费心操劳,穿的衣服鞋袜每一件都是她千针万线缝制出来的,而且模样极为精巧。那时候不像现在,没有缝纫机,洋布也很少见,所以做衣服的布全靠母亲起早贪黑纺织出来,想来当时母亲的劳动强度也是非常巨大的。但是母亲不仅心灵手巧而且心地善良,乡亲们常来要她帮忙剪裁衣服,她再累也从不拒绝,对乡邻们都是有求必应,所以在村子里人缘极好。

母亲勤劳善良,这和任劳任怨、辛勤努力的父亲性格也很相近,所以我们家一直是温馨和谐的氛围。她对我们这些子女也是百般疼爱和呵护,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让我们受半点委屈。听妈妈说:以前我还有两个姐姐,年龄比大哥还大;大哥和二哥中间还有一位哥哥,他们都长到十七八岁了,却不幸被病魔夺去了性命。因为那时农村普遍缺医少药,有病只能看中医灌汤药,最终能不能痊愈也只能听天由命。都说娘是儿的心头肉,一个孩子一根肠子,这么多次的失子之痛对父母,尤其是生育他们的母亲该是多大的打击啊!我那善良的母亲默默地承受了这一次次的打击,擦干眼泪、继续坚韧地和父亲携手支撑起这个家。直到三年自然灾害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又加上过度劳累,我可怜的母亲染上了疾病,在饥饿贫病中不幸离世……

往事虽仍如昨夕,但转眼已是经年。那些记忆中的人与事,任我努力想要留住,却终要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