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之乐古代文房家具掠影

作者: 胡雪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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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则难酬青玉案

《红楼梦》第四十回描写探春的房间,映入眼帘的第一件家具便是“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上面放满了笔墨纸砚、名人法帖。的确,待客会友、吟诗作画、挥毫泼墨、焚香品茗……古代文人的日常生活,大半围绕着桌案展开。

桌与案,虽然在日常用途上可以互相替代,但在结构上有些差别。王世襄先生在《明式家具研究》中,把四足位于面板四角的称为“桌形结体”,把四足缩进安装的称为“案形结体”。也就是说,桌子的四条腿位于四个桌角,案的四足安装位置则要向内一些,这是桌与案比较明显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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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在中国出现很早,春秋战国时期的曾侯乙墓就曾出土黑漆朱绘鸟足漆案。但那时的案,在形态上更像是带有矮足的大托盘,与明清时期的条案、画案等差别较大。东汉梁鸿、孟光“举案齐眉”故事中的案,也是这种矮足案。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民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中国人的起居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席地而坐逐渐被垂足坐取代,案类家具也因此变高。

至于“桌案”的“桌”字,本作“卓”,有高而直立的意思。我们熟悉的高桌,其形象最早见于隋唐时期,至宋元逐渐发展成熟。桌与案的结构、造法出现了很多相似的地方,日常生活中,也基本可以通用。

宋元绘画中,桌案的形象已不罕见。南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以春、夏、秋、冬四时景象为题材,其中秋景图绘一老者于庭中独坐,对面有一平头长案,案上放书、瓶及香炉等,意境清幽雅致。南宋马远《西园雅集图》中绘有一宽大的画案,众人围在画案周围,正看人作画。元代刘贯道《消夏图》,画面左方放置一张卧榻,卧榻前端有一张带托泥的方案,方案上放有茶具、砚台、瓶插灵芝、成捆的书帙、挂有铜钟的乐架等。画中的家具与陈设一道,共同营造出独属于文人的一方天地。

明代是中国古代家具快速发展的时期,桌案类家具也越来越讲究样式与陈设布局。除了画桌、书桌与画案、书案,文人的书房中还常备琴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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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桌,顾名思义,最初为放置古琴的家具,一般与琴凳或绣墩配套,宋画《听琴图》中便描绘了一张雕有精美花纹的琴桌。明洪武时人曹昭认为,琴桌应采用维摩式,高二尺八寸,可以放三架琴,桌面采用郭公砖效果最佳,玛瑙石、南阳石、永石则次之,如果选用木制,应该选用质地坚硬的木材,厚度以一寸为宜,再加三层灰漆。郭公砖为空心,在其上弹琴,音效更佳。但从明代的版画及绘画作品来看,明代琴桌的装饰意义已经大过实际使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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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格装饰上,明式桌案呈现出比较统一的特点:不贪多堆砌,也不曲意雕琢,而是在尺寸比例合宜又实用的基础上,做恰如其分的局部装饰,这样既能体现出家具结构及材质本身的美,又与文人书房的格调相契。看似简单的家具,外形线条却巧妙地融合了曲与直、方与圆。在转角、壸门、牙子等处的线条变化,也蕴含着独特的节奏和动感。曲线流畅,直线刚劲,线与线之间穿插、重叠、错落,在不同的空间和角度上,产生变化灵动、层次丰富的情趣。精巧的结构、优美的线条、简约的装饰,与家具之外的空间一道,建构出无尽的想象空间。文人身处的空间也许只是一间简陋的书房,面前也许只是一张朴素的木案,但是文人的心,却能涵盖天下。

尽护山房万卷书

身为读书人,家中的藏书数量自然不能少,书橱也成了文人必备的家具。明人文震亨(文徵明的曾孙)出身书香门第,著有《长物志》一书。“长物”是身外之物的意思。书中记述与品评的花木、禽鱼、器具之类,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但为我们全方位地展示了晚明文人的精致生活和审美趣味。书中所述的种种器物,是古代文人生活美学的典范。

在《长物志·几榻》中,文震亨提到藏书橱,豪气地写道:“藏书橱须可容万卷,愈阔愈古。”同时,为了方便平日寻找取阅书籍,他又细心地指出,书橱的深度最好“仅可容一册”。既然深度固定了,那么只能在长度和高度上延伸。据文献记载,在明代,“深仅可容一册”的书橱,有“阔至丈余”者。明制一丈约合如今的三米,将如此长度的书橱摆在家里,自然非常有气势,从侧面展现宅第主人的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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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橱的铜部件,文震亨也有极为细致的要求:橱门的铰链不能用白铜,而要用紫铜,因为搭配新做好的书橱,白铜铰链显得过于耀眼,不够内敛。即使用了紫铜构件,式样也必须是旧式,上下两头要像梭子一样尖尖的,且“不用钉钉者为佳”。但实际上,王世襄先生指出,明和清前期家具所用的铜叶,绝大多数是白铜。在金属构件的审美上,文震亨倒是相当反潮流。

照现代人的想法,文震亨连书橱构件的反光都考虑到了,那么对书橱用材的要求也一定更为苛刻吧?然而在谈到书橱的材质时,文震亨认为,表面髹漆、有“黑漆断纹”的书橱,固然是上上之品,但“杂木亦俱可用”,重点不在木材,而在“式贵去俗”。家具上漆皮的裂纹,是因温湿度变化时漆与木材的收缩性不同所致,是一种经过长时间积淀才能产生的现象,有特殊的古雅气息,非常符合文人的审美,所以他将有黑漆断纹的书橱列为第一并不奇怪。然而对于表面不髹漆的书橱,文震亨则认为,只要它们能放书,样式不落俗套,用什么种类的木材不是大问题。这种观点在当时是相当超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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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紫檀、黄花梨等贵重木材已然成为家具用材,以文家的富裕程度和他本人对生活的讲究程度来说,文震亨不会对这些材料一无所知,即使如此,他依然认为可以用杂木做橱,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他倡导的生活方式精致归精致,但也会讲究物尽其用。书橱是文人生活中的重要家具,式样好的话,没必要用贵重木材来做,如果用了反而像在炫富,不符合“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人气质。

关于文人置办书橱乃至橱柜类家具的禁忌,文震亨特别提到,不应该用“竹橱及小木直楞”。原因是:竹橱通常作为货架摆在市场里;“小木直楞”是四面笔直有棱角的小木橱,一般是药店里放药品的。让人联想到市场、药店的橱柜,文人“俱不可用”。借着这些禁忌,文震亨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文人家具,必须与文人的生活与身份紧密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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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令俗物扰清供

文人收藏古物,历史悠久。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详细记载了她与赵明诚搜集鉴赏前代器物、书画的许多故事。明代的高濂在《遵生八笺》中也感叹,“帖拓松窗之下,图展兰室之中”,每日与古物为伴,没有比这更让人静心的事情了。

在清代,出现了一种专门用来放置古器文玩的家具,名曰博古架,又称多宝格。它的特点是框架内高低错落,设置大小不同的格子,用以放置金、玉、铜、瓷等器物。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一套清代《十二美人图》,其中有《博古幽思》一幅,画面上,美人面对着砚台、小瓶等物,正在沉思,她的身边就是雕镂精细、摆满古董的博古架。如今,故宫博物院漱芳斋前殿东次间仍有五具成套的博古架实物。它们靠墙摆放,一字排开,占满整个墙面,与房间的内檐装修浑然一体。里面的每个格子都镶有形态各异的角牙,配上格内琳琅满目的文物,产生“移步换景”的效果,令观者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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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放在大片墙面旁,博古架也可以放置在室内需要隔断的位置,这样既保持了房间内原有的空间感,又起到了划分功能区的作用。

博古架看似结构简单,但设计起来实非易事。它由基座和格架两部分组成,通常基座的平面尺寸略大于格架,使家具整体有稳固恒定之感。格架又分为外框与芯子,形状和尺寸根据室内的空间规模和需要展示的物件尺寸而定。外框形状各异,有方形、长方形、马蹄形等;芯子通常由矩形、圆形、阶梯形等大小不一的几何图形组成,统一之中富有变化,错落有致,虚实相生。玲珑的格架做工精细,摆上富有历史气息的古董,反映出主人的文化素养,格架自身也成为室内别具一格的装饰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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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此物世称珍

某一种特定家具风格的形成,与相应消费群体的审美认可是分不开的。中国古代家具,尤其是流传至今的明清家具,拥有强大的艺术魅力,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的文人群体深度参与了它们的设计,在尺寸、比例、式样、工艺、材质等各方面提出具体、细致和相当个性化的要求,为成品家具赋予了独特的风格。王世襄先生甚至将明至清前期称为“传统家具的黄金时代”,这一时期家具品类数量之丰富、艺术价值之高可见一斑。

其实,制作家具本是匠人之事,历代士大夫多耻于为之。然而明代文人以率真的性情和对生活的热爱,积极参与家具的设计制作,将审美与实用、文人趣味与民间手工业相结合,在中国家具的发展史上写下了绚丽的篇章。当然,若论系统的设计思想,那时的文人不大可能懂得人体工学、色彩心理学等现代理论,但他们有一种融会贯通的能力,可以通过自身的体验,形成对家具外观美丑、是否符合自己身份、使用起来舒适与否的直观认识,从而让抽象的文人审美在日常生活中具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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