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人生活图鉴

开源远流长的中华历史图卷，拥有276年历史的清代占据了重要一篇。作为中国历史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代开创了持续100余年之久的“康乾盛世”，同时也迎来了中国美学史的第三个黄金时代，承上启下，且贯通古今。

正如清代文学家张潮在幽梦影中所写：“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这种闲适的生活态度，正是清代文人心境的写照。回望这一时期的绘画艺术，不仅技艺精湛，笔墨精妙，更在咫尺之间，流淌着清代文人的生活志趣与精神情感。

笔墨精妙终集大成

纵观整个清代的绘画艺术，可谓是“借古开今”，终集大成。清代绘画不仅承袭了唐、宋、元、明以来的深厚底蕴，还在前朝绘画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创新发展，孕育出独特的时代风貌，形成了多元的审美格局，为中国近现代绘画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从宫廷绘画的繁荣到民间绘画的兴盛，文人画始终占据了清代画坛的主流，文人雅士纷纷“绘胸中之意气，倾笔端之神思”，一时间画派林立，各类风格异彩纷呈。

清初期，以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为代表的“四王”画派，继承明末书画大家董其昌的文人画衣钵，提倡崇古、摹古，讲究笔墨形式，追求意蕴平和，成为受皇室扶植的画坛正统一派，其画风亦影响了整个清代。

几乎是同一时期，江南地区出现了一批与“正统派”意趣迥异的明末遗民画家。比如以八大山人（朱耷）、石涛、髡残、弘仁四位僧人画家为代表的“清初四僧”，还有以龚贤为首的“金陵八家”。他们冲破当时画坛摹古的樊篱，反对陈陈相因，强调独抒性灵，以强烈的自我表现形式傲然画坛，创造出新颖独特、奇崛豪放、磊落昂扬、不拘绳墨、独具风采的画风，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及至清代中期，在商业经济发达的扬州地区，崛起了以“扬州八怪”为代表的受新思潮影响的画家群体。他们大多属职业文人画家，出身贫寒，生活清苦，因此常常借画抒发内心志向或比拟清高人品，画法力求创新，形式也不拘一格。同时，由皇室扶持的宫廷绘画也鼎盛一时，作品内容丰富多彩，比如描绘皇室和大臣的人物肖像画和宫廷生活画、记录重大历史事件的纪实画以及用以装饰观赏的山水、花鸟画等，并出现了由外国传教士画家郎世宁等人所确立的“中西合璧”画风。

到了清代末期，随着中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怡情养性的文人画日见衰微。此时辟为通商口岸的上海、广州等地成为新兴都市，为适应当时社会文化和市民阶层的需要，清代绘画在题材、内容、风格、技法等方面均发生了新的变化，形成了新的流派，比如著名的“海派”“岭南派”等。

笔墨精妙、风格多样为清代绘画意趣之所在。画家或借历史典故，描绘胸中之志；或寄情于山水，尽显鲜明个性。他们将他人形象绘于画中，亦将自己的情感寄予画中，向后世传递出独属于清代文人的志趣与精神。

潜心治学志存高远

中国人历来重视读书。“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是道人来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寻。”（唐·王贞白《白鹿洞二首》其一）对于惜时如金的古代文人来说，沉浸在书海之中，博览古今，心无旁骛，以治学为立身之本，无疑是最为朴素的人生追求。

尤其是在文学艺术发展集大成的清代，文人学士以读书为乐，以治学为要。由此，清代成为古代文学的一个光辉顶峰。读书图也自然成为清代绘画中，表现普通文士生活最广泛的主题。

例如，画家蔡嘉在乾隆年间所绘的《秋夜读书图》：红叶林荫之下，院门紧闭的茅屋内，有一年轻书生静坐于书案前，眼神专注，秉烛夜读，身旁一小童侍立在侧。这一时期，表现同一主题的作品还有清代画家苏六朋的《油灯夜读图》、倪田的《雪夜读书图》等，皆以描绘文人刻苦读书为主要内容。

为何画家笔下的文人偏爱夜读？或许我们可以从古诗中找到答案：“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烬炉无烟。”“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翻阅古代诗文典籍，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凿壁偷光，无一不是熬夜苦读的场景。古人云“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表达的正是沉醉灯影书香的境界。

然而在古代，夜读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蜡烛和灯油是生活中的奢侈品。我想，正是因为这“三更灯火”来之不易，才更凸显画中读书之人的志存高远。

在清代文人绘画中，我们不仅能看到潜心阅读的书生，也能看到手持书卷的女子。比如在清代画家改琦的《元机诗意图》中，才女鱼玄机坐于藤椅上，手执诗卷，侧首沉思，似乎在咀嚼回味刚刚诵读的内容。此外，以擅绘仕女著称的清代画家费丹旭，也在其代表作《十二金钗图》册中描绘了吮墨挥毫、伏案作画的惜春，还有挑灯阅读、支颐沉思的秦可卿等人物形象。

将女性读书之景绘于画中，这正是清代独特的文化氛围使然。明清时期是中国古代文化史上女性阅读最活跃的时期，这些作品既衬托了主人公的文人情怀，也传递出女性对于知识的渴望。

在清代皇家宫廷之中，更不乏勤勉读书的身影。在这幅《乾隆帝写字像》中，身着汉服的乾隆帝一手拈须，一手执笔，似在沉思。窗外梅与竹焕发勃勃生机，平添了几分清幽与高逸。作品虽无作者款印，但依画风分析，人物面部完全为西洋技法表现，应出自意大利画家郎世宁之手；而图中人物服饰及室内外衬景则明显带有中国画家金廷标的笔墨特点，画风工细规整。由中西画家联笔创作、各展才能，也是乾隆朝宫廷绘画的一大特点。

历史上，乾隆帝十分重视招贤纳士。我们在清代院画家孙祜、周鲲、丁观鹏奉旨合作的《十八学士图》中便可以窥见一二。

整幅画卷场面宏阔，全景式再现了学士们于馆中的活动情景。他们或潜心文治，或泼墨挥毫，或临窗对弈，或倚舷泛舟，人物神态丰富生动，整体布局错落有致。画作以中国传统画法为本，吸收西洋绘画之所长。画中，溪山平远，层峦叠翠；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漫漫江面，曲水萦环。好一派盛世图景！

“皓皓乎若临明月清风，盛宴赋诗于高台；郁郁乎若依亭远眺，心存庙堂之高远。”虽然画卷描绘的是特定历史题材，但我们仍能从中感受到乾隆帝希冀与唐太宗一般“以文治国”的宏大志向。

雅集会友不亦乐乎

古代文人聚会，有一个专用词：雅集。与志同道合的朋友相聚一堂，以文会友，吟诗作画，品茗论道……此情此景，正如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所书：“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在清代文人画中，雅集场景往往被描绘得生动有趣，充满了文人间的情谊和雅趣，也寄托着清代文人对于闲适生活和清旷之乐的追求。

这幅清院本《十二月令图（三月）》所描绘的场景，正是雅集中的活动“曲水流觞”。阳春三月，草木渐荣。画家以农历三月初三踏青的民俗为主题，描绘了上巳节这天，文人墨客坐在“曲水流觞”的小河边，饮酒作对，举觞相庆的场面。

这幅《春夜宴桃李园图》出自清代宫廷画家冷枚之手。画家以唐代诗人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感叹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的思想为创作灵感，创作了此画，堪称清宫绘画细腻华美风格的典型。热衷于绘画的乾隆皇帝，还专门在画作中央题写“妙”字，以示赞赏。

那些历史上星光熠熠的雅集，在清代文人的笔下，随便展开一卷，便流光溢彩，令人神往。比如禹之鼎的《竹林七贤图》、叶芳林的《九日行庵文宴图》、华喦的《西园雅集图》，等等。尤其是这场被后世传为佳话的“西园雅集”，会聚了苏东坡、黄庭坚、李公麟、米芾等16位文艺界精英，他们“博学辩识，英辞妙墨，好古多闻，雄豪绝俗”，此次雅集不仅让后世文人追慕，也成为历代书画家创作时的经典题材。

华喦的这幅《西园雅集图》，画面右上方为其所书长篇题识，内容为北宋书法家米芾所撰《西园雅集图记》。在创作时，华喦既尊重了《西园雅集图记》中所描述的内容，又贯注着自己的立意，尤其注重人物形貌情态的刻画—画中宾主风雅，或写诗，或作画，或题石，或拨阮，或看书，或说经，十分生动传神。整幅作品的线条勾描既有宋代的细致工笔，又有元代的运笔飘逸，浓淡相宜，皴染细密，洒脱古雅，别具风神。

西园雅集—这一场在公元1087年秋于汴梁举行的北宋文人著名集会，穿越数百年时光，在画家华喦颇具时代气息的笔墨之中，被赋予了清代文士独特的理解和意趣。这份深远的文化情结，也照耀着历代文人的内心世界。恰如米芾当年在《西园雅集图记》中所言：“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不过于此。”

寄情山水隐逸高洁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并序》曰：“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中国古代文人，大多都怀有如陶渊明一样的这份隐逸情怀。他们带着对生活的热爱，寄情于山水自然之间，寻找心灵的慰藉。

故此，清代文人画在刻画人物之余，也用比重各异的笔墨描绘着景物雅趣，将洒脱从容的人物形象，置于清逸俊秀的山水自然中，更将画家心中那一份隐逸高洁的理想追求，寄托于画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