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书生”冯雪峰的长征路与长征情

作者: 梁译文

“傲骨如雪,笔墨成峰”,这八个字述说着傲骨文人冯雪峰不屈的一生。

“书生”冯雪峰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参加完长征的文化人。在长征路上,他写诗歌、写散文、写剧本,记录长征岁月;他谨记自己“政治教员”的职责,重视战士们的宣传教育;东征时,他身先士卒、英勇战斗,成为真正的战士;他锲而不舍地撰写长征长篇小说书稿,20多年来坚持不懈地倾诉他的长征情。

冯雪峰(1903—1976),原名冯福春,浙江义乌人,我国著名的现代诗人、作家、文艺理论家、翻译家和鲁迅研究专家。作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上一位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冯雪峰早在1927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0年2月,他参与组建左翼作家联盟(简称“左联”),之后历任“左联”党团书记、中共上海中央局宣传部干事、中国著作家抗日会执行委员、中共江苏省宣传部部长,领导“左联”反抗国民党的文化“围剿”。

1933年底,由于形势的变化,冯雪峰从上海前往中央苏区工作。在瑞金,冯雪峰担任中央党校副校长、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等职务。1934年10月,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冯雪峰跟随中央红军开始长征,和战士们同吃同住,一路写诗文剧本,记录长征的峥嵘岁月。

用笔记录长征见闻

长征前,冯雪峰便以文为剑奔走于抗战救国文艺战线的前沿,救国救民的爱国情怀跃然纸上。1935年4月,冯雪峰跟随干部团上级干部队在四川、云南、贵州一带活动。在随队转战贵州大山时,看见贫农因国民党繁重的苛捐杂税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冯雪峰非常愤怒,用一首短诗《小茅屋——贵州西北边境的贫民生活写真》,记录了广大贫民处处受压迫而苦苦挣扎的艰辛生活画面,号召贫民参加红军,反抗国民党的腐败统治,用热血换取幸福的生活。

兄弟流离爹娘死,

卖儿鬻女偿不足,

何如参加红军去?!

拼将热血换幸福!!

(冯雪峰:《冯雪峰全集1》,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4月29日,干部团在距离金沙江125公里的四川与云南交界处(彝族区域)接到中央军委五一劳动节夺取金沙江的命令,便连日疾进赶往金沙江。5月初,干部团顺利渡过金沙江。冯雪峰随急行军赶到金沙江边后,被眼前壮观险峻的金沙江所震撼,感慨写下记录红军强渡金沙江的诗作《渡金沙江》(《冯雪峰全集1》),并在诗中强烈谴责了蒋介石反革命集团“攘外必先安内”,对日本侵略军的暴行不制止和抵抗,致使日本占领了中国的半壁国土的罪行;热情赞美在获得当地群众帮助后英勇巧渡凶险金沙江的红军。

黑夜的幕已垂罩着金沙江边,

天险的长江原来如此天险!

……

日本占领了东北,

蒋该杀却把“国防”大兵调到西南,

说是:“抗日必先剿共!”(?)

“攘外必先把内安!”(?)

他孝敬日本的礼物,

是中华半壁的河山;

……

万里长征,

历尽了风霜雨露,

……

任大江,峻岭,强敌,坚城,莫能阻,

谁说“长江天险”?

看红军等闲飞渡!

到达瓦窑堡后,冯雪峰写下纪念过草地的散文《通过草地》(《冯雪峰全集1》)。在这篇文章中,他详细回忆并记录了过草地的行程以及他切身经历的凶险与艰难。

第四天,天亮出发,这一天过的地方真是“草地”了,举目荒凉,一片草野,四周矮山也不长一棵树木。一路腐质土浸满了污水,没有草根的地方,脚踏下去直没过膝盖,马儿经过处,埋没了四蹄,有时还陷下去拔不起来。我们的脚,从出发以来,都未曾干过。望着天空,总是经常呈着灰黑色,看不到一个鸟儿飞过,也听不到一个虫儿叫声。

经过6天的艰难跋涉,冯雪峰所在的部队终于走出草地,到达班佑,住进用牛屎筑墙的“牛屎房”。虽然仍面临食物短缺困境,经历磨难的红军战士却已掌握在逆境中求生存的本领,对此冯雪峰写道:“又一度打破了天然界的困难,创造下亘古以来所未有的大军通过千里荒凉草地的新纪录。”(《冯雪峰全集1》)

在跟随中央红军长征的过程中,冯雪峰不辞辛劳地记录了中央红军在371天中走过长达18000里的行进历程。1935年12月,经过回忆与整理,冯雪峰完成了《红军第一军团长征中经过地点及里程一览表》《红军第一军团长征中所经之民族区域》《红军第一军团长征所处环境一览表》《红军第一军团长征中经过名山著水关隘封锁线表》等文,为红军长征留下宝贵的历史资料。

长征中高水平的“政治教员”

早在中央苏区时,冯雪峰就担任过中央党校的副校长,负责干部的政治教育工作。作为队伍中文化理论水平较高的同志,长征开始后,冯雪峰先后担任中央红军上级干部队、红军大学高级班和陕北党校的政治教员,一路上为红军官兵讲授政治课,在险境中提高党员干部的思想觉悟和意志力。

1935年2月至3月,中央红军第二次占领遵义时,冯雪峰被调到干部团上级干部队(上干队)担任政治教员,与董必武、徐特立、成仿吾、李一氓共同工作。他们利用行军休息和宿营时间,向红军官兵讲授政治课,或讲苏联红军和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情况,或讲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陈早春:《冯雪峰(十六)》,载《出版工作》1986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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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5日,红一、红四方面军在四川懋功县城以北的两河口举行会师大会。冯雪峰参加会师大会,见证了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与张国焘的会晤。会师后的红军行进到毛儿盖时,红一方面军的干部团和红四方面军的军事学校合并为中国工农红军大学。学校的工作主要由李特(原名保克勋,又名保李特)和莫文骅负责,冯雪峰调到红军大学高级班担任政治教员,高级班学员多为红四方面军干部。

其间,冯雪峰经历了党内路线斗争。在红军队伍到达毛儿盖时,党中央同张国焘对路线意见的矛盾更为激烈,中国工农红军大学也受到了影响。莫文骅带着两个同事到毛儿盖向党中央反映情况,他们拜访了上干队的萧劲光、冯雪峰等同志。作为红军队伍中的政治教员,冯雪峰从理论、政策的高度进行分析,向莫文骅指出了张国焘反党反中央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实质,并进一步分析其产生根源和表现。

9月9日,中共中央在四川巴西紧急召开政治局会议。会议期间,毛泽东与冯雪峰交谈,询问他对张国焘问题的看法,冯雪峰表示坚决拥护党中央的正确决定,反对分裂行为。会议后,冯雪峰调回上干队,继续担任政治教员。

据莫文骅和苏进回忆,上干队有一个叫何涤宙的国民党俘虏,由于有技术特长,态度良好,就安排他当军事教员。当时“左”倾路线的影响还很深,保卫局给他安排一个警卫员,同时监视他,何涤宙感到不被信任,非常委屈。冯雪峰敏锐地注意到这个情况,行军时经常与何涤宙聊天,关心开导他。到达陕北后,何涤宙向组织请假去西安治病后,一去不复返,他在给组织写的回信中提到,自己不怕跟红军过苦日子,但受不了不被信任。莫文骅和苏进感叹:“假如我们工作做的好,何涤宙不会走的……雪峰的待人以诚,他的政策水平同样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子衍,袁绍发,郭丽卿,王锡荣:《冯雪峰纪念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11月中旬,冯雪峰进入陕北党校,参与开展陕北干部错误肃反的纠正工作。完成审查工作后,他和成仿吾、习仲勋分别担任陕北党校第二期训练班的班主任,直到1936年2月被委派其他任务才离开陕北党校。

冯雪峰在陕北党校担任政治教员期间,积极思考和总结干部培训经验。1936年1月18日,他写的《怎样办训练班》在西北中央局机关报《斗争》第八十二期发表。冯雪峰在文中指出目前办训练班的两个主要理由:(一)全国抗日的民族革命新的空前的高潮,要求我党提出百千万的干部去组织和领导。(二)陕甘陕北的党员和干部,有着最好的共产党人的特点:艰苦和积极的精神,斗争的英勇和顽强性,工作的切实负责,尊重与服从上级的领导等。但也有弱点:政治理论水平和文化程度的一般低下,组织领导能力的比较的薄弱,及领导与工作方式的陈旧等。(冯雪峰:《冯雪峰全集7》,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随后他又从训练班的种类与学习的组织及领导,教材、教员、教授法,鉴定和其他方面提出自己的看法,可见他的理论和政策水平之高。

“雪峰就会打游击”

冯雪峰虽然是一名书生,但经过长征的艰难险阻和无数次战斗的洗礼,已经成长为一名能文会武的优秀无产阶级战士。

瓦窑堡会议前后,陕北苏区的发展已比较稳固,但由于苏区面积狭小,人口稀少,土地贫瘠,粮食和工业品供给困难,加上国民党军队的封锁和围困,红军的发展壮大仍存在困难。为扩充红军、扩大陕甘苏区、解决红军给养问题,中共中央决定继续长征,向东面的山西省发展。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将红一方面军改称为中国人民抗日先锋军(刘波,杜福增,等:《长征纪实下卷》,人民出版社,2006)。1936年2月20日,中国人民抗日先锋军强渡黄河,进入山西。冯雪峰也被召回,加入地方工作委员会,跟随队伍东征山西。

出发前夕,毛泽东在延长县古峪村召开东征动员会,指出东征任务:“第一是要把抗日的火种洒向山西,唤起民众参加革命;第二是扩大我们的红军队伍,壮大革命力量;第三要积极筹款,克服困难。”(陈早春,万家骥:《冯雪峰评传》,重庆出版社,1993)冯雪峰参加了这次会议,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开展工作。

2月底,冯雪峰与三四十名陕北党校学员结队,从瓦窑堡出发,在3月初顺利渡河。进入山西后,冯雪峰以地方工作委员会委员的身份,带领一个10人左右的工作队,在石楼、中阳一带开展工作,劝说逃避在外的老百姓回家,宣传发动群众,搜集散落的枪支、弹药,组织武装群众建立赤卫队。冯雪峰将这段时间的工作总结成报告《山西新苏区工作的经验和教训》。在这份报告中,冯雪峰主要从怎样争取逃跑群众回家、发动群众斗争与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分土地和筹集抗日基金、党的秘密组织与游击战争、对敌人政策和工作作风等六个方面进行分析(《冯雪峰全集7》),并对应经验和错误研究新区工作方法。

4月初,冯雪峰在奉命带队撤往河西时遭遇敌人,被尾追了两天。鉴于敌强我弱的实际情况,他带领工作小组进行游击战,得到前期组建的赤卫队的帮助,不断转换落脚点,在敌阵中周旋10多天后,全体队员安全回到河西。这次游击战得到中央的赞许,周恩来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发言赞许:“游击战争之开展,有七八县乡村群众参加游击,并自己组织,并能自己作战,如雪峰所率之游击队是。”(据会议记录)毛泽东也说:“谁说书生不会打仗?雪峰就会打游击。”(冯雪峰:《冯雪峰全集12》,人民出版社,2006)冯雪峰在前线的工作实践中学会了许多新的本领,如能凭着敲打地面的特殊响声,判断土豪窖藏金银珠宝的地方;学到做北方群众工作的经验,学会了独立作战、与敌周旋的本领(《冯雪峰(十七)》)。

未了的“长征情”

1988年5月,中国第一部描写长征的长篇小说《地球的红飘带》(作者:魏巍)正式出版,此时距离长征结束已经过去50多年。作为万里长征的亲历者,是革命家又是作家的冯雪峰,为什么没有撰写一部关于长征的小说呢?

其实,早在长征路上,冯雪峰就开始搜集素材,准备写一部作品记录长征路上可歌可泣、惊心动魄的故事。但当时的条件不允许他静下心来创作。1936年4月,冯雪峰被中共中央任命为秘密特派员返回上海,上海的工作更加忙碌,更没有时间创作长征题材的作品,但他多次和老朋友们谈起长征的经历。

1937年7月,全面抗战开始,冯雪峰不满王明的右倾投降主义路线,和博古就抗日统一战线中的领导权问题发生激烈争论,后因病请假回家休养。1937年12月至1941年2月,冯雪峰除了撰写一些文艺论文和纪念鲁迅的文章,主要精力都用于写作长征小说。1939年1月,冯雪峰在给楼适夷的信中写道:“弟离群归乡,已及一载,惟做些农民工作,然病体总不如意,亦莫可奈何,近着手写《红进记》(暂如此叫它,非定名也),已成五万字。全书有五十万字,但恰巧此时陕北又有来信催行,弟以此作意义大,欲完稿后再行,已去函续假。所以在五个月之内仍不离开此地也。”(冯雪峰:《“文阵”广播》,载《艺术阵地》1939年第2卷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