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山里走出来的鄂伦春族
作者: 郁婷婷鄂伦春族,这个生活在东北地区与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交界的大、小兴安岭中的古老民族,与鄂温克族、赫哲族、达斡尔族并称“四少民族”。“鄂伦春”一称,意为“住在山岭上的人”或“使用驯鹿的人”,这一族名如同历史的回响,诉说着他们的民族历史、生活方式及独特的文化韵味。如今,当我们将目光转向哈尔滨这座充满现代气息的城市,不难发现鄂伦春文化的影响依然可见。鄂伦春文化与哈尔滨的现代文化交融,共同编织出一幅多彩的民族风情画卷。在这里,古老与现代交织,传统与创新并行,共同书写着属于这片土地的传奇故事。

悠久的民族历史
鄂伦春族是一个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北方民族,其族群起源可追溯到先秦时期,但其族源辨析存在争议。
一些学者认为,夏、商时期在东北地区出现的肃慎族群“与鄂伦春族有着亲缘关系”。而《鄂伦春简史》《黑龙江简史》等文献中指出,鄂伦春族与室韦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渊源关系。特别是室韦部落中的钵室韦,与后来的鄂伦春族在居住地和居住方式方面相似,均居住在黑龙江流域一带的桦树屋中。因此,从民族构成要素的角度来看,鄂伦春族起源于钵室韦的可能性更大。
魏晋南北朝时期,室韦诸部已经与中原地区建立了政治联系。《魏书》中记载:“武定二年四月,始遣使张焉豆伐等献其方物,迄武定末,贡使相寻。”此时,室韦诸部已经开始向中原王朝进行朝贡。至唐武德八年(625年),唐高祖下令设置室韦都督府,专门管理黑龙江上游一带的北方民族诸部落。此后,鄂伦春族的族名并未与其他边疆渔猎民族区分开来。
元朝时期,在内外兴安岭一带生活的边疆民族被称为“林木中百姓”。明朝时期,以“北山野人”称呼外兴安岭一带的通古斯女真人,其中鄂伦春人的生活区域、生活方式与史书中记载的“北山野人,乘鹿而出”最为吻合,但这一称呼仍是泛指。在这一时期,国家加强了对边疆民族地区的管辖,在黑龙江、乌苏里江等区域设置了地方行政机构—奴儿干都司,加强政治统治,以维护国家的大一统。

直到清朝初年,“鄂伦春”一称才正式出现在文献资料之中。在康熙年间的“上谕”和“奏折”之中,多见“俄罗春”“俄伦春”“鄂伦春”等称谓,鄂伦春族的专属民族名称逐渐演变、定型并沿用至今。清康熙八年(1669年),康熙皇帝设置“布特哈八旗”,负责管理黑龙江流域一带的鄂温克族、鄂伦春族和达斡尔族。民国时期,政府对鄂伦春族的管理仍沿用清朝时期设置的四路八旗十六佐,并且继续推行以往的“弃猎归农”政策,推动鄂伦春人走出山林,实现定居生活。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鄂伦春族迎来了新生。鄂伦春人实现了定居,脱离了飘忽不定的游猎生活,逐步与外界接轨,渐渐成为具有现代气息的鄂伦春族。
从鄂伦春族的民族历史脉络可见,由于历史上部落划分的不同和族名的复杂,鄂伦春族先祖的身影长期混迹于北方诸多的古老民族中,难以清晰地辨别其民族的源流。不过,也正是因为鄂伦春人与其他各民族长期以来的相依共存、交融,才得以确定其悠久的民族脉络,造就其团结互助的民族习性。
灿烂的民族文化
在长期的历史演进中,鄂伦春族孕育了独树一帜、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这在文学与歌舞等诸多方面均有显著体现。
口头文学
在历史长河中,尽管鄂伦春族没有形成民族文字,但他们拥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并通过世代口耳相传的方式,保留了丰富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涵盖了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史诗等多种类型。
神话传说是鄂伦春族原始社会集体想象的结晶,深刻反映了他们对自然和生命的探索和理解。这些神话传说主要涉及三种类型的题材:一是探究人类的起源,如《恩都力创造了鄂伦春人》《九姓人的来历》等,是鄂伦春族对人类的本质问题的回答,揭示了鄂伦春族的民族根脉;二是歌颂英雄的事迹,如《阿拉坦布托》《毛考代汗的传说》等,彰显了原始时期鄂伦春人对正义力量的崇尚,展现了人们面对自然或邪恶势力时不屈的坚韧精神;三是关于萨满的神话传说,如《万能萨满》《尼产萨满》等,是鄂伦春族的泛神思维体现,充分展现了人类童年时期对自然力量的好奇与崇拜,也体现了鄂伦春人深厚的原始信仰。

民间故事是呈现鄂伦春族民族生活、表达民族感情的重要载体,更是鄂伦春族文化的综合体现。如《猎人为啥养狗不养狼》等故事,蕴含了鄂伦春人的智慧与丰富的生活经验,而《阿雅莫日根》等故事则通过英勇聪慧的猎人击败邪恶势力来歌颂正义力量的高尚,表现了鄂伦春人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愿望。
“摩苏昆”,鄂伦春语意为“讲唱故事”,呈现的是鄂伦春族史诗文学的混沌形态。鄂伦春人以唱的形式将史诗讲出来,融合了文学与音乐。“摩苏昆”既具有传统音乐价值,也具有文学价值。如史诗三部曲《英雄格帕欠》《波尔卡内莫日根》和《布提哈莫日根》,以和谐、自然的节奏唱出了鄂伦春族的好猎手打败邪恶势力的胜利历程。2006年,“摩苏昆”被列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相较于其他语言形式,鄂伦春族的谚语极具特色。“谚语通俗生动、辞约义丰,承载着一个地区乡土自然、农林工商、伦理道德、生活家庭等多方面内容,具有鲜明的文化特征。”鄂伦春族的谚语贴近人们的生活,以短小精悍的语言形式教育后代子孙,如“橡子落满地,野猪凑上去”呈现的是鄂伦春人丰富的狩猎经验,“不怕事难,就怕人懒”则是鄂伦春人对人生态度的警醒与告诫。
鄂伦春族的文学魅力不仅仅限于此,更有谜语、史诗等文学题材在人们之间流传。鄂伦春人将现实生活视作文学的创作源泉。长期生活在森林与河流之间,使得他们对自然中的一切有着细致的观察,将林中的狍子、野鸡等飞禽走兽添加到创作之中,使文学作品从劳动与生活中走出,又回归到人们的日常生活里。
歌舞
鄂伦春族几乎人人擅长歌舞,通过音乐和舞蹈来表达自己的感情。鄂伦春人的音乐世界由即兴吟唱的“赞达仁”民歌、神秘的萨满音乐交织而成,舞蹈则涵盖了激情四溢的“吕日格仁”舞、庄重典雅的“依和纳仁”舞及欢腾的娱乐性舞蹈,各具风姿。
“赞达仁”,意为“山歌”,根据日常生活即兴填词,不受歌曲类型的拘束,直接表达人们的感受,在传统的鄂伦春族音乐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萨满音乐,则多出现于萨满宗教仪式中,由沟通人与神的巫师用特定的乐器来伴奏吟唱,用于祷告祈求。

“吕日格仁”舞是集音乐、舞蹈于一体的民间艺术,其名称来源于鄂伦春族祭祀火神的古伦木沓节。对此,有的学者解释,“古伦木沓”在鄂伦春语中意为“火”,而火的燃烧则被称为“吕日格仁”。由此,鄂伦春人将“吕日格仁”定为歌舞名称,“以示鄂伦春族人民在篝火节当天点燃篝火并围绕其起舞,满足鄂(伦春)族人民对火神的崇敬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所以说,“吕日格仁”不仅仅是鄂伦春族的一种歌舞形式,更是古伦木沓节的象征,是鄂伦春族淳朴的生命哲学的体现。
“依和纳仁”舞是一种仪式性舞蹈,通常出现在祭祀、丧葬和氏族会议等大型活动上。活动形式为舞者10人一组手牵手,将年长者围在中间,边跳边唱,于歌舞中维系氏族感情,维护传统族长制的社会结构。
鄂伦春族的娱乐性舞蹈以模仿为主,其模仿的对象来源有二:一类是模仿自然界中的动物的动作或声音,如“树鸟舞”“布谷鸟舞”等;另一类是重现狩猎的丰收场景,在舞蹈中呈现男子骑马、狩猎和女性劳作等动作。通过这些极具生活化的动作,鄂伦春族的传统舞蹈展现了人们收获时的喜悦之情,表达了人们对未来生活的积极乐观的态度。
事实上,鄂伦春族的歌与舞是难以分开的,用声音表达感情的同时增添表演动作是鄂伦春族歌舞的一大特点,符合鄂伦春人自然而然地直抒胸臆的质朴性格。
独特的民族工艺
鄂伦春人擅长依据生活环境中丰富的自然资源创造出实用且独特的物品,如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鄂伦春族狍皮制作工艺与桦树皮制作技艺,是鄂伦春人在长期山林生活中,凭借其智慧和勤劳凝结而成的宝贵文化结晶。
狍皮制作工艺
鄂伦春族的服饰以狍子皮、鹿皮为主要材料,这一特色与其所处的严寒的自然环境密不可分。狍子皮不仅保暖性能极佳,而且质地轻便,易于加工,其贴近大自然的灰、黑、褐色调更是与山林环境融为一体,便于猎人狩猎时隐蔽接近猎物。此外,鄂伦春人凭借精湛的手艺在服饰上绘制精美图案,使得鄂伦春族的服饰既具备出色的实用性,又蕴含丰富的审美价值。

实用性构成了鄂伦春族服饰的核心属性。黑龙江地区属于寒温带气候,夏季短暂温暖,冬季寒冷漫长,有着长达7个月的积雪期,气候差异性十分明显。鄂伦春族的民族服饰依据季节变换,分为夏装、春秋装和冬装,以适应多变的气候条件。夏装以狍子皮为基本制作材料,通过刮去厚重的皮毛,仅保留轻盈的光狍皮,剪裁出合身且透气的衣物。春秋季节的打猎装往往设计得更为简短,便于骑马及其他捕猎行动,确保行动自如。到了冬季,服饰则变得繁重而复杂,包括皮袄、皮袍、皮裤、狍头皮帽、皮手套等多种款式。其中,狍头皮帽(“灭塔哈”)完整地保留了狍头皮的样式,不仅极大地增加了冬季的保暖效果,还能在狩猎时起到巧妙的伪装作用。男士皮袍(“尼罗苏恩”)长度至膝盖以下,女士皮袍(“阿西苏恩”)长度则至脚面,两者均采用了开衩设计,在保暖的前提下兼顾行动的便捷性。
审美性在鄂伦春族服饰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主要体现在丰富多彩的图案设计上。鄂伦春族的服饰风格简约而不失大方,皮袍常采用一整张狍子皮来制作,皮袖处和袍边镶有小块的皮子,耐磨又美观。同时,鄂伦春族还拥有令人赞叹的精湛刺绣工艺,其刺绣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各种颜色的花线直接在皮制品上刺绣;另一种是将皮子剪成各种花纹后缝制在皮制品上。”在刺绣过程中,鄂伦春人巧妙运用波浪纹、团花纹及花鸟纹等多种花纹样式。这些花纹设计精美,涵盖了植物纹、动物纹、几何纹等诸多类型的图案,充分展现了鄂伦春族独特的艺术审美和文化魅力。
在酷寒的自然条件下,在与自然的长期相处中,鄂伦春人以保暖性为首要需求,同时不断观察自然、理解自然,结合生活中的图案,综合多种因素,最终形成了以狍子皮为中心的独特服饰文化。
桦树皮制作技艺
大、小兴安岭地区地理环境优渥,生长的桦树高大挺拔,便于取材,且桦树皮具有轻薄、易携带等特点。因此,鄂伦春人巧妙地利用桦树皮制作各种生活用品,如箱子、篓子、桶等,甚至能打造出结实耐用的桦皮船。
桦皮船,在鄂伦春语中被称为“奥木鲁钦”,是鄂伦春人渔猎生活必备的交通工具。这种船可承载两至三人,仅需单桨划行,划行时声音极小,有助于接近猎物,提高捕获野兽的成功率。桦皮船的制作工艺极为讲究,通常用松木板构成船身骨架,以桦树皮覆盖船底和船帮,之后钉上木钉,并在桦树皮拼接处及木钉处涂上松脂油,以增强其防水性和耐用性。最后,以整根松木杆制成船头骨和船尾骨,轻便、结实的桦皮船便制作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