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通牒

作者: 〔英国〕亚历克斯·莱克

亚历克斯·莱克,英国小说家,20世纪70年代出生于英格兰,现居住在美国缅因州。2015年出版处女作《安娜失踪之后》(After Anna),一鸣惊人,不仅登上《星期日泰晤士报》和《今日美国》畅销书排行榜,还位列英国亚马逊电子书销售排名第一。迄今已出版长篇小说九部,翻译版权销售到全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第一部分

2022年12月23日

飞行员

起飞前的检查已经完成:发动机和液压系统一切正常,燃油充足。天公也作美。尽管每年这个时候的天气都不太好,今天却晴朗无风,更不见雨雪。飞机上天后会飞得非常平稳。

至少,不用担心遇到不稳定气流。

虽然已经飞过几百次了,但此时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像首飞时那么快。

快点。这将会是她飞行生涯中最重要的航班。航班上即将发生的事会对她和乘客的余生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决定着他们的余生是否幸福美满,过得有无价值和意义。

他们还能活多久——几十年?几年?还是几个月?

或者,几个小时。

表面看来——对所有乘客来说——这不过是一趟再寻常不过的航班,用公务机送公司高管回家过圣诞节。

但表面往往具有欺骗性。这不是一次寻常的飞行,完全不是。机上的乘客很快就会知道。

他们的人生即将发生永远的改变。

飞行员察觉到机库那边有什么动静,于是透过驾驶舱窗户看过去。办公室的门开着,一名穿着红色羊毛大衣和深色裤子的女士正朝飞机走来,手机举在耳边。

飞行员查看了乘客名单,有六个已经上了飞机,这是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

飞行员认出了她——吉尔·斯特恩斯,美国乃至世界上都闻名遐迩的一家大型食品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飞行员戴上耳机,告知塔台一切准备就绪,飞机准备起飞。她的嗓音像男性一样低沉,“乘客已全部登机。请通知我什么时候能起飞。”

一阵静电声后,响起一个低沉而平静的男性声音:“只要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今天没多少航班。”

这种地方性的小机场主要服务于货运和私人飞机,通常没多少航班。没有安检,不用检查行李和身份证。乘客上飞机,就跟上一辆由司机驾驶的汽车一样。

这让一切成为可能。

她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座位,祈祷塔台不要提出要求,说想和坐在副驾位的飞行员讲话。否则他们就会发现飞机上只有她一名飞行员,从而拒绝她起飞的要求。

其实计划实施到这一步,有没有塔台的许可已不重要。一旦最后一名乘客登上飞机,她就开始滑行,然后一飞冲天。经过这几年的精心策划,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不可能再回头了。

吉尔·斯特恩斯

吉尔·斯特恩斯刚刚走出机库,手机就响了。她瞟了眼屏幕,是女儿米拉打来的。如果是别人——比如董事会成员或银行家——打来的节日问候电话,她会马上接听,然后边说边登机。对其他乘客——公司的高管——来说,听到这样的通话很好,有助于提醒他们中的某些人:她是老板。

但米拉的电话另当别论。这是私人电话,她不会把私事与工作混为一谈。再说,她和米拉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虽然现在的情况稍有改善,毕竟米拉已经大学毕业进入职场了,但女儿青春期的叛逆至今仍让她耿耿于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儿从一个黏着她、崇拜地看着她——至少吉尔记忆里是这样——的小萌娃,变成了一个闷闷不乐、不苟言笑的少女,看不惯母亲的一切。在她认为正确的问题上,母亲说什么都别想改变她的看法。

一次,在开车送米拉去参加足球训练的路上,吉尔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就说了句:“我想这车该修了。”

“为什么?”

“刹车片磨损了。”

“不,没有。”

吉尔踩下刹车踏板,刹车片发出了异响。

“刹车片磨损了就是这种声音。”

“不是的。”

“我不知道你还是汽车方面的行家。”

“以为我跟你一样无知?”

“懒得跟你吵,反正我要把车送去维修。”

“维修工会说这不是刹车问题,很明显不是。”

“这么说,这声音只是碰巧在我刹车时才有?”

米拉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到球场后,米拉瞪了母亲一眼,“我讨厌你。自以为是个万事通,其实你什么都不懂。”

吉尔很想回击:真的吗?那就奇怪了,如果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当上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代表股东进行决策?这些复杂的决策影响着数以万计的员工、客户和供应商的生活,所以我肯定懂一些事。至少,这种小事我是懂的。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目送着女儿走到球场上,与教练——她朋友弗恩的妈妈安妮特——来了个碰拳礼,然后拥抱了教练。

女儿拥抱了教练。如果女儿能够这么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吉尔愿意付出一切。

安妮特笑着挣脱了拥抱,指着一堆锥桶。米拉小跑过去把它们摆好,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她讨厌的只是我,吉尔想,真不公平,我是她妈妈,为她做了一切,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但她还是讨厌我。

她知道这种自怜的反应很幼稚,女儿的叛逆正是青春期的典型表现。但这样想并没有减轻她的痛苦,她只觉得自己遭到了女儿的嫌弃和冷落。

现在米拉打来了电话。一阵焦虑袭来,让她感到头皮发麻。可能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但两人过往的通话给吉尔留下了太多伤疤。虽说现在争吵次数减少了,但减少不意味着没有。而且一旦开始,争吵很快就会升级,尤其是涉及某些话题。不必让任何人来见证这一点。

她停下脚步,接听了电话。

“嘿,有事吗?”

“嘿,妈妈,你什么时候到家?”

吉尔看了一眼手表,“我正要登机。现在是2点,4点前应该能到。”

“太好了。我和阿奇想请你出去吃晚餐。”

请她吃晚餐?这可是破天荒。她很好奇会是什么样的晚餐。麦当劳还是肯德基?

但她更好奇的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

“真的?”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真让人惊喜,有什么好事要庆祝吗?”

“没有。”

“没有?只是想请我吃饭?”

“有。我们有个事想跟你说。”

吉尔转身看向机库。

“什么样的事?”

飞行员

她停下来了。那位身穿红色外套的女士,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吉尔·斯特恩斯,从机库出来,在前往登机的路上,突然停了下来。

她转身面对着机库。

飞行员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吉尔接完电话后就停住了脚步。怎么回事?她刚才在跟谁通话?

为什么这时候来了电话?难道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没人知道。

她看着身旁的空座位。

也许有人注意到了机上缺少副驾驶?要不就是副驾驶和本应坐在她座位上的机长被人发现了。他俩得到解救后,立刻拉响了警报。她回想着离开他俩时的情景。不,她确信他俩没有得到解救。

吉尔为什么停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飞行员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放在驾驶舱舱门上,心里犹豫不决。她不想开门让人看到她,但又想去弄清楚吉尔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她开了锁,推开门走进厨房,随手把门在身后关上,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驾驶舱是空的。她来到登机口,在这里可以看到左边的客舱。舱里空间很小,有七个座位,现在只有一个还空着。

她站在登机梯最高一级台阶上,盯着吉尔,竖起耳朵想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根本听不到。

吉尔仍然面向着机库。飞行员顺着登机梯往下走,也许可以去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并告诉她飞机即将起飞,所以非常抱歉打断她正在进行的通话;如果她能尽快登机,那真是不胜感激。

如果她回答:“不,谢谢,我留在这里。”那怎么办呢?

那就意味着事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费尽心机的谋划瞬间化为泡影。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她会马上采取行动——把吉尔拖上飞机,锁上驾驶舱舱门,然后起飞。

飞行员下了飞机,走上停机坪,朝吉尔走去。飞行员快接近她时,吉尔转过身来。她已经挂断了电话,手垂在身侧,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的神色。

飞行员想:她知道了,虽然不知她怎么得知的,但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吉尔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抱歉,”她说,“我刚接了个电话。我们就要起飞了吗?”

飞行员点点头。

吉尔凝视着对方,“你是新来的?”

“是的。”

“我叫吉尔。”她伸出手。飞行员握住吉尔的手短促地摇了两下就松开了,她知道自己手心很湿。

“萨拉·丹尼尔斯。”她说。

“很高兴认识你。”吉尔朝飞机走去。

飞行员跟在后面,松了口气。她感觉双腿打战,快要虚脱了,不得不努力保持镇定。

吉尔走到登机梯顶后右转进了客舱。飞行员环顾着机场四周,想看看有没有警察或官员之类的人冲过来。

什么都没有。

她微笑着上了飞机,关上主舱门,进了驾驶舱。

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奇普·马卡姆

查尔斯·奇普·马卡姆从报纸上——他不喜欢在平板电脑或手机上阅读——抬起头,看到吉尔·斯特恩斯把包放在过道上。这是一个时髦的拼色双肩包,好像在为吉尔宣称:看看我吧,身为大型食品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我是多么随性而时尚。虽然他想努力憋住不笑,但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他靠在椅背上,把脖子歪向一边,尽力伸展。颈骨被拉得咔咔响,但后脑勺的紧张感顷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要去检查一下,最近后脑勺越来越不舒服了,那种压力,只有把脖子伸得咔咔响才能缓解。

到了这个年纪,奇普讨厌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不适就去看医生,因为得到类似“哦,别担心,你会没事的”这种答复的机会越来越小,相反,越来越多的是让你去做各种检查、测试和扫描,可能还会有最糟糕的情况出现——被确诊得了什么恶疾。

飞行员——他不认识她——关上登机口的门,进了驾驶舱。他们很快就会起飞。飞行时间大约两个小时,下飞机后再驾车30分钟就可以到家了。等回到家,他会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透过窗户俯瞰大海,还要喝上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继续阅读那本关于巴顿将军的书。

幸好公司有公务机。

想想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吧,他们乘飞机只能去拥挤的候机大厅,祈祷航班不要延误或取消。餐食更是别无选择,只有油腻的三明治和普通饮料。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尤其是过去这几年——是悲惨绝望的,街上到处是戴着口罩步履沉重的人,戴口罩的原因是害怕感染,但没什么效果。

而他坐的飞机相当于私人飞机,起飞准时,能让他和同事们快速舒适地抵达目的地。

新冠疫情肆虐期间,公司接受财务审查时,公务机的问题被提了出来:把公司资金用在这上面真的好吗?大家都在为维持收支平衡而殚精竭虑,公务机的存在不过是装点门面——他讨厌审查人员用“装点门面”这种暗含讥讽的词——但不利于保护环境,不是吗?他对答案有明确的想法,但审查人员直接抛出了这个问题:高管就不能乘坐商业航班吗?

当然能,奇普说,如果审查发现这是最佳解决方案,公司高管可以乘坐商业航班。一切都好商量,他们会审查所有方案,权衡得失。

他们确实尽职尽责地审查了所有方案,并清楚地记录在案:经过审查、权衡和评估成本收益,得出的结论是保留公务机。奇普举出了很多充分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他永远也不会提到——很简单:他不可能坐商业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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