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画失窃记
作者: 〔美国〕莎伦·巴德4月19日,星期六 凌晨2点25分09秒
克劳迪奥·鲁焦,意大利佛罗伦萨戴尔艺术博物馆的夜间保安,后退几步,欣赏着他刚刚挂在现代艺术画廊的那幅画。这是迄今为止他临摹的最完美的作品,是古斯塔夫·阿尔博的名画《恋爱中的女子》的复制品。一幅赝品,他知道有些人会这么刻薄地评价。他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然后把指尖聚拢起来放到唇边,给了画像一个飞吻。画上的女子是一个身着蓝色丝绒礼服、面带迷人微笑的黑发美人。他拿起刚从画框里取出的原作,不顾逐渐加重的关节疼痛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这算不了什么,匆匆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他那间狭小但私密的办公室。
凌晨2点30分
克劳迪奥把画装进一个带有衬垫的黑色画夹,放在办公室后面的货物升降架上,将其送到楼上他的住所,升降架在上升过程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那个房间是博物馆给一个愿意做夜间保安的艺术爱好者的特殊待遇。作为一名退休巡警,克劳迪奥似乎是这份工作的完美人选。随后他坐在电脑前,查看了过去一小时里他在画廊里的活动录像,将其删除,插入一段精心制作的同样时长的画面来取代它,这段画面显示画廊里空无一人。他仰靠在椅子上,分析着自己的技术成果。他只是点击了一下鼠标,就把现代艺术画廊里发生的一切抹去了。监视器上的分屏图像显示,过去一小时里博物馆的四个展厅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切都是老样子。
克劳迪奥抹去的不只是那段记录他“偷梁换柱”的录像。在过去一小时里,他还取下了所有将那幅名画的背板固定在画框里的金属夹子。这一切都是为了明天的行动——一场盗窃——做准备。因为他的提前计划,那个行动不到20分钟就会结束。他会在上午晚些时候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一段20分钟的录像切换将在凌晨2点40分开始,这是为了确保明天的行动万无一失而进行的演练。同时,画廊里的任何活动都会被录到闪存盘里。不管画廊里发生什么,从录像带里都看不出任何迹象。盗窃的视频将被录到闪存盘里。明天的行动必须成功。
凌晨2点40分
完美!录像准时切换,闪存盘闪烁的指示灯表明它正在工作。克劳迪奥在转椅上放松下来,监视器上显示博物馆里空无一人。然而,现代艺术画廊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他一大跳。他把监控画面切换到闪存盘上正在进行的真实录像,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影:幽灵似的贴着墙走。克劳迪奥心跳加速,忙抓起手电筒,碰了碰黑色宽腰带上的电击枪。不应该有人出现在这里。不是今晚。不是现在。
克劳迪奥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他靠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朝走廊里张望,心怦怦直跳。有个人影——穿一身黑衣,戴着黑色面罩,下巴和肩膀之间夹着手电筒,双手扶住一个立在地板上的画框。在这个窃贼脚边放着一个拉开拉链的画夹。另一个黑衣窃贼跪在地板上,正在把阿尔博名画的那张复制品从画框里取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克劳迪奥满腔怒火,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喘息声,接着是一阵咳嗽。
两个窃贼停下手中的活儿,哈哈大笑。“你想怎么样,老头?用拳头对付我们?”说出这句话的是那个站着的小偷,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他听出是馆长安娜玛丽亚·法努奇。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也能认出她浓密的黑发、尖耸的肩膀以及显得盛气凌人的站姿。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同伙把画从画框里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装进画夹。
凌晨2点57分19秒
克劳迪奥蜷缩在大理石地板上,脑袋里仿佛有个黑色空间,透不出一丝光线。他感到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天旋地转。他的内心响起了警报,头也抬了起来。虽然右耳后面一阵阵剧痛,但他摇晃着双腿勉强蹲起,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
克劳迪奥踉踉跄跄地走到离他最近的墙边,按下了火警警报器的按钮。现在他觉得不那么晕了,但更加愤怒。博物馆里警铃声大作。红黄两色光线照在墙壁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也反射着狂野的亮光。
“住手!”克劳迪奥大喝一声,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恐惧。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它不应该发生。“你们在干什么!这不是——”
跪在穆夏画作前的黑衣男子愣了一下。“快走!”他抓起画夹的塑料手柄,冲安娜玛丽亚命令道。
安娜玛丽亚飞快地跑到画廊的另一端,拉开厚重的安全门。月光照亮了挡在出口处的铁栏杆,这些铁栏杆将出口分隔成很窄的间距。紧贴着铁栏杆外侧有一张铁丝网,已经被割开了。安娜玛丽亚灵活地穿过铁栏杆的间隙,从铁丝网的裂口钻了出去,然后回头伸进来一只手臂,“把画夹递给我,阿曼多。”
“不行,亲爱的,画夹要留在我身边。”
“你不信任我?”当警报响起时,她停了一下。远处传来尖厉急促的警笛声。
“快点!”安娜玛丽亚提高了嗓门,转向克劳迪奥,“你不要透露任何信息,否则我们会杀了你,老头。”
克劳迪奥感到虚弱无力,张大嘴巴站在那里,看着阿曼多深吸一口气,把庞大的身躯塞进铁栏杆的间隙。那只超大号的画夹从他戴着手套的左手垂下来。
克劳迪奥想要阻止他们。他必须做点什么,但他想不出对策。
当身穿黑衣的阿曼多融进了夜色时,克劳迪奥听到了他恼怒的咒骂声。画夹在他身后晃动了一下,撞在铁栏杆上。他用力向外拉,手套被铁丝网裂口的边缘钩住了。
警笛声更近了。
快点来,克劳迪奥想。但他该对警察说什么呢?他们会要求查看录像带的。
而这一切录像带上都没有。
阿曼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撕扯铁丝网。他恼怒地扯拽着手套和画夹。画夹的手柄突然断了,里面的三幅名画掉落在地。他伸手够到最近的一幅画,一幅穆夏的早期作品,小心翼翼地拽到铁丝网外。然后他又伸长手臂够到维斯皮安斯基的肖像画,侧立着拉出去。
第三幅画,克劳迪奥的仿阿尔博画作,在大理石地板上滑了一段距离,停在惊慌失措的主人脚下。
警察随时都可能从前门进来。克劳迪奥用脚尖把自己的作品推到阿曼多手边。
两个小偷和三幅画消失在夜色中。
克劳迪奥急忙回到办公室,他脑袋发晕,内心慌乱。在他有机会将它转移之前,阿尔博的真迹是安全的,但警笛声越来越近,警察很快就会赶到。克劳迪奥关闭了视频剪辑程序,拔出闪存盘,塞进裤兜。他回到走廊上,半躺在火警警报器下,双手抱着头,倚着墙。谢天谢地,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了。
“克劳迪奥?”他抬起头,看到了自己在文物宪兵队的同事马焦雷·路易吉·方蒂纳,“在你心脏病发作后,这个秘密任务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安全。”
星期天上午8点30分
第二天早上,坐在病床边的克劳迪奥推开面前丝毫未动的早餐,揉着后脑勺,这时两个身穿灰色西装的壮硕男子走进病房。
“医生说你已经脱离危险,我们现在可以和你谈谈了。”块头较大的那人说,“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准备好回答了吗?”
克劳迪奥缩着脖子点点头。
“我是文物宪兵队队长乔治·帕特雷佩尼。”他盯着克劳迪奥,然后转向站在一旁的同伴,“这位是马焦雷·路易吉·方蒂纳。”
克劳迪奥没瞧方蒂纳一眼,只是向帕特雷佩尼点点头。方蒂纳在床脚坐下来。
帕特雷佩尼掏出一个小记事本和一支粗短的铅笔,“他们对你下手很重,克劳迪奥。我很惊讶你居然还能走到火警警报器前。”
“我自己也很惊讶。但是当我看到他们两个人把画从画框里取出来……”
“他们两个人?你确定有两个窃贼?”
克劳迪奥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个动作使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你们没看监控录像吗?”
“在警察赶到之前,从录像上看不出任何动静。你是在盗窃发生时进入画廊的?”
“我不确定。录像——总是出故障,画廊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件事。也许我——你们看到一个闪存盘了吗?”
帕特雷佩尼摇摇头。
克劳迪奥深吸一口气,又缩缩脖子,“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坐在办公桌前。我的办公室就在现代艺术画廊旁边,但是……”他不知该说什么,“对不起,我头痛。”
“慢慢来,鲁焦先生。”帕特雷佩尼庞大的身躯缓缓在克劳迪奥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在记事本上匆匆做着记录,“我们知道安保系统有问题,但它确实显示你在警察到达前几分钟正走向画廊。”
“是的,我在脑袋挨了一击后昏了过去,醒来时听到了说话声,头仍然昏昏沉沉。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他们。他们从画框中取出一幅穆夏的作品,装进画夹。”
“你还能想起其他任何关于窃贼的细节吗,譬如身高、体形或面部特征?”
“他们穿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面罩,其中一个人有胡子。”
“戴着面罩你还能看到胡子?”
“是只蒙住上半张脸的面罩,嘴和下巴露在外面。”克劳迪奥两手一摊。
“还有吗?”
“那个留胡子的人个子很高,比另一个更强壮。”克劳迪奥盯着帕特雷佩尼,回想起急救队把他放在轮床上送到医院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到犯罪现场时的情景:三个镀金画框和一个未拉拉链的画夹散落在地板上,一只黑色大手套挂在割开的铁丝网上。
帕特雷佩尼又记了些内容,站起来,把记事本塞进灰色外套的内兜里,“谢谢你,鲁焦先生。我相信我们还会和你谈的。”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半,安娜玛丽亚探进头来,“哦,宪兵队的人在!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们。我是来接克劳迪奥出院的。”
“没关系,法努奇馆长,”帕特雷佩尼说,“我们马上就走,但我想和你单独说句话。”
安娜玛丽亚退回到走廊上,帕特雷佩尼向克劳迪奥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出门。
方蒂纳向克劳迪奥伸出一只手,“谢谢你的帮助,鲁焦先生。如果你想起什么,请告诉我们。”他压低声音,头扭向门外的帕特雷佩尼,“新调来的,试图证明自己。”
克劳迪奥握着他的手,把闪存盘偷偷塞给他,“我很荣幸,路易吉。”
方蒂纳离开时,安娜玛丽亚在门口与他擦肩而过。她匆匆走进房间,探过身子对克劳迪奥低声说:“我们得谈谈。我需要知道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克劳迪奥感到喉头发紧,“此地不宜说。”
“那去车里吧。我送你回家。”
上午9点30分
不到半小时,安娜玛丽亚就把车停在了克劳迪奥的轮椅前。克劳迪奥小心翼翼地爬上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大发雷霆道:“让我们搞清楚一件事。你说你只会在我头上‘轻拍一下’,然后我就躺在地板上,直到你离开,可现在我却得了脑震荡。而且这件事本来应该是明天做的。”
“冷静点,克劳迪奥。如果你不冷静下来,心脏病还会发作。再说了,是阿曼多打的。”
“阿曼多是谁?这本该是我们两个人的活。你把画弄出大楼,我负责切换录像。而且行动应该发生在明天。”
安娜玛丽亚启动了引擎,但没有踩油门,双手一会儿握住方向盘,一会儿又松开,“是的,我……对不起。我和他上床时泄露了我们的计划。他威胁说如果我不给他点好处,他就去报告宪兵队,而且要求在今晚行动。”
“你真蠢!”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认为,如果我们遇到麻烦,他可以帮助我们,因为他块头很大,力气也很大。”
“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脑子?”克劳迪奥想发泄怒火,想大吼大叫,但一阵虚弱感袭来,他不得不降低声音,“你本来可以使事情简单化。骗过宪兵队很容易。那群白痴连马蒂斯和安迪·沃霍尔的画都分不清。”
安娜玛丽亚耸耸肩,“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要把眼下能做的做好。我已经联系了你推荐的那位米兰中间商。”
“好吧,送我回家。我的头都要炸了。开车的时候,告诉我你跟那个宪兵都说了些什么。”
安娜玛丽亚告诉他,出去后,她开车回家,路上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她把黑色紧身衣扔在公寓里,又返回博物馆,看上去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就像刚醒来一样。当急救队推着克劳迪奥出来时,她在博物馆前门撞见了,认出他是夜间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