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绳

中午时分，灰狗巴士驶入洛杉矶长途汽车站。乔·科德兹下了车，沐浴在这座阔别十年的城市的阳光下。他本能地朝主街走去。他走得很慢，任由思绪流淌，这里的商店、服装和汽车统统都变了。不再有人穿双排扣西装。很少看到黑色汽车——大多是红色、黄色、粉红色和黄绿色的汽车。商店都很现代化，高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闪闪发光。女人的裙子也许比以前长了一点，但该紧的部位都很紧，凹凸有致。他把女人的念头从脑海中赶走。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他拿到10万美元之后。

来到主街，他转过街角，经过那些熟悉的廉价酒吧和小酒馆。他还记得吸毒馆、游戏室、脱衣舞厅、夜总会，这些地方曾是毒贩们的大本营，也许现在依然如此。他想，这部分世界永远不会改变。就算再坐十年牢，当他回来时，一切还是老样子。

干线旅馆的入口位于一家酒吧和一家洗衣店之间。科德兹推开门，迈上六级台阶来到旅馆前厅。服务台后面坐着一个满脸粉刺的年轻人，拿着一张报纸的赛马版，睡眼惺忪地研究着。见年轻人半天没搭理他，科德兹伸手越过台面，一把夺过报纸。接待员噌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什么意思！”他问。

“只是需要一点服务，”科德兹把报纸放在台上，“玛奇·格里芬还住在这里吗？”

接待员装出强硬的样子，“谁在打听？”

“别跟我耍花招，臭小子，”科德兹怒吼道，“否则我拧断你的胳膊！玛奇·格里芬到底住不住在这里？”

“她住在这里，”接待员吓坏了，“212房间。”科德兹点点头，离开服务台，穿过前厅，上了楼梯。212房间位于昏暗走廊的尽头。他站在门前，点了支烟，轻轻敲了敲门。玛奇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是谁？”

“埃罗尔·弗林。开门。”

他听见脚步声，然后门开了。她在门口呆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吓了一跳。

“乔！”

“你好，玛奇。”

她闪到一边，让他进去。房间很小，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破旧，但也相当简陋。他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她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关上门，靠在门上。

“你过得怎么样，玛奇？”他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道，好像他只是一个月而不是十年没见过她了。

“我过得挺好，乔。你怎么样？”

他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从容地打量着她。虽然老了10岁，但她一点没变，依旧是那么美。他认为她只是比做他的女友时臀部丰满了一点。不过，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好笑，她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他，她是那种如果你有了10万美元才会打主意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乔？”她突然问道。

“只是猜测。我想你已经回到这里。这就是你的速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眼睛里闪着怒火。

“算了，亲爱的。”他若无其事地说，为了转移话题，又问了一句，“这儿有酒吗？”

她走到壁橱前，从架子上拿起一瓶没喝过几口的金酒，“没有什么用来调和，你直接喝吗？”

他摇了摇头，“会把我喝晕的。算了。”

她把酒瓶放回架子上。科德兹掐灭烟头，又点燃一支。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想，壁橱里有一瓶金酒，玛奇可从来不喝这种烈酒，但它一直是马克西的最爱。他就在不远的地方。耐心等待，他会出现的。

玛奇走到床边坐下。他们开心地闲聊起来。十年过去了，两个人有很多话要说。科德兹等着她提起马克西，但她没有，这让他确信她知道他在哪里。只要她离开房间，走进电话亭，马克西就会知道，他科德兹已经回来了。

他们一直聊到5点。最后她问道：“乔，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决定逗逗她，“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今晚有地方住吗？”

“没有，还没去找。我已经习惯了床铺等着我，我忘了现在我得自己处理这些事了。”诱饵已经放下，就等她咬钩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住了。

“为什么不让我在这家旅馆给你开个房间呢，乔？这样你就不用去找地方了。”

“我不知道，玛奇。我——”

“听着，这样吧，我去服务台给你开个房间，然后上街买块比萨和几听冰啤酒。你先躺下休息，等我回来后，我们就在房间吃晚餐。你看起来很疲惫，乔，脱掉外套躺一会儿吧。”

“嗯，我确实很累。要知道，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坐长途巴士。”

“你休息吧，乔。”她迅速拿起包，“我马上就回来。”

她走后，他脱掉外套，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不会太久的，他想，5分钟后，她就会走进电话亭，马克西则将在8点前赶过来。

一小时后，玛奇回来了。科德兹把一张小写字台拉到床边，把比萨放在上面。他在床边坐下，开始吃起来。玛奇打开两听啤酒，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科德兹胡乱吃了点，啤酒也只喝了一听半。他不习惯吃油腻的食物，更不用说劣质啤酒了。拿到钱后，有的是美味佳肴等着他享用。

吃喝完毕已经快7点了。科德兹点燃一支烟，走到敞开的窗前，看着主街上的灯光。

玛奇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你在想什么，乔？”

“下面的灯光——我在牢里无数次梦见过它们。”

“这些年很遭罪吗，乔？”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真诚，乔·科德兹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不，”他讽刺道，“好玩极了。我想留下来，但他们不让，说时间到了就得走人。”

他再次看到她的眼中闪过怒火。他不在乎。对他来说，她派上了用场，因为她告诉了马克西去哪里找他。

“你总是这样，乔！”她很激动，“总是缩在自己的壳里，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从不相信任何人。十年来你一点没变！”

他冷冷地看着她，真想一拳打在她脸上。他想告诉她，十年来他没有变傻，没有瞎到不知道是她和马克西导致他在银行抢劫案后被抓。他真想冲她大喊，他在作案前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他想让她知道，他们的小阴谋之所以没有得逞，是因为他事先找到了另一个藏钱之处，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科德兹正要破口大骂，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玛奇迟疑了片刻，惴惴不安地走过去，打开门。

那天乔·科德兹第二次看到了一张十年未见的面孔。马克西没怎么变，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奸诈狡猾。到处都有像他这样的人，科德兹想。帅气，笑容满面，目光狡黠，衣冠楚楚，那种不择手段想赚快钱的人。

“你好，乔老弟。”马克西装出一副友好的样子说。

“你好，马克西。”你这个狗娘养的，科德兹心里骂道，夺走了我十年的光阴。

马克西进入房间，关上门，漫不经心地走到床边坐下。玛奇挪到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离两个男人远远的。科德兹把烟头扔出窗外，靠着窗台坐了下来。

“听说你出来了，乔老弟，”马克西说，“我想最好在你离开这里之前过来看看你。”

“你为什么认为我要离开这里？”科德兹平静地问。

马克西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灿烂笑容，身体靠双肘支撑而后仰着，“只是觉得你可能要回埃尔帕索，觉得你可能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东西。”

“在埃尔帕索，我只为当地警察留下了荣耀的一天。”

“没别的了？”

“没你感兴趣的东西，哥们。”

马克西猛地坐直身体，下巴紧绷着，双手攥成拳头。“听着，乔，”他声色俱厉，“我和你一样，一直在等着那笔钱！我有权得到我的一份！”

科德兹镇定自若，漫不经心地又点燃一支烟。“唯一的区别是，马克西，”他不动声色地说，“你在外面等，我在牢里等。”

“你确实很倒霉，乔，”马克西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充满挑衅，“但那笔钱仍然只有一半是你的。”

科德兹低头看着地板。10万美元就要到手。事到如今，没必要让马克西掺和进来。他想起了从监狱里跟来的尾巴，那家伙以为会被直接带到藏钱的地方；他费了好大劲才甩掉尾巴。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是悠着点好。

“实话实说，马克西，”他说，“我想我比你更有资格得到这笔钱，我为此承受了十年牢狱之灾，所以我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这笔钱。”

见马克西面露愤怒之色，科德兹想，一定要干得漂亮，如果这招不行，我现在就杀了他，“唯一的问题是，我需要一些赌注才能拿到钱。我需要一笔现金和一辆汽车。我还想要几件衣服，换下这身粗布。”

马克西显然已经从愤怒变成了好奇。奏效了，科德兹想。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科德兹接着说，“你给我弄一辆车、200美元和几件像样的衣服，我就分你四分之一的钱。你会得到2.5万美元，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怎么样？”

马克西若有所思地看着科德兹，心想要逼科德兹说出藏钱的地方没那么容易。

“我同意，乔老弟，”他点点头，随即补充道，“但有一个条件。”

“说吧。”科德兹说。

“从现在起，我要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拿钱。”

“那车呢，”科德兹问，“还有其他东西呢？”

“我自有安排，玛奇会去准备你想要的一切。你和我就待在这个房间里，直到我们动身去拿钱。”

“一言为定。”科德兹说，“如果今晚能弄到我需要的东西，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越快越好，”马克西咧嘴笑道，“玛奇今晚可以去租一辆车。回来的时候，顺路到我住处给你拿些衣服。”

“那200美元呢？”

马克西笑了，“我今天在好莱坞公园干了一票，口袋里鼓鼓的。所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乔老弟。两天后我们就能去埃尔帕索了。”

现在轮到乔·科德兹笑了。“我们不去埃尔帕索，哥们，”他狡黠地说，“惊讶吗？”

马克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露出怀疑的神色。“你什么意思？”他急忙问道。

“钱不在埃尔帕索。它在新墨西哥州，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突然，马克西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想起自己在埃尔帕索花了多少时间四处打探，紧盯乔·科德兹的一举一动，追查他把钱藏在了哪里。

乔·科德兹也大笑起来，但他想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第二天早上7点50分，乔·科德兹和马克西走出旅馆，来到大街上。科德兹换下出狱时那身灰色粗布西装，穿着休闲裤和短袖运动衫，胳膊上还搭着一件运动外套。马克西跟在他后面，提着一个褐色小手提箱，里面装着他们的换洗衣服。

他们走过街区，来到玛奇为他们租的一辆绿色福特汽车旁。马克西打开车门，把手提箱扔在后座上。

“你来开车，”科德兹说，“我没有驾照。”马克西点点头，坐到方向盘后面。他发动引擎，还没来得及换挡，科德兹又开口道：“200美元呢，马克西？”

马克西冷冷地说：“我准备好了。”

“给我。”科德兹说。

马克西气急败坏地摇了摇头，但还是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钱包，数出200美元，气呼呼地扔在中央扶手上。科德兹把钱收起来，装进运动衫口袋。

汽车进入日落大道，向拉蒙纳高速公路驶去。科德兹靠在座椅背上，放松下来，十年来第一个自由的早晨让他感到神清气爽。他不再理会马克西，自顾看着窗外的商店、汽车和美女。

汽车一路飞驰，穿过蒙特利公园、科维纳，途经波莫纳，进入圣贝纳迪诺。11点到达印第奥时，他们停下来加油，科德兹下车买了一张交通地图。然后他们离开印第奥，沿着99号公路向南行驶。

1点，他们到达埃尔森特罗。马克西将车停在城外的第一家公路餐馆前，两人进去点了午餐。科德兹向服务员借了一支铅笔，把交通地图摊在桌子上，开始计算里程。算完后，他说：“离图森还有300多英里，今晚9点应该能到。”

“过了图森还要走多远？”马克西不耐烦地问。

“不远。”科德兹笑了，“着急了，马克西？”

马克西咒骂着从桌边站起来，走到一台弹球机前，往里面投了一枚硬币。科德兹看着他，心想，如果你过去十年也在牢中度过，人渣，你就会变得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