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倾听夜鸟(五首)
作者: 伦刚水鹿偷吃青稞
真羡慕青稞:被水鹿的唇齿咀嚼
身子半隐半浮于青青青稞之上:琴与弓——
风中之姿,竟如此展露
竟如此垂顾,我眩迷而内觑
似黑兽藏于荆棘灌丛
只留满耳风嗖嗖的歌词步步压着我的心眼
我挨受着,久久兽伏
我知道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枪管,一不小心
将击碎吊诡的静在——我负荷万有的意图
如林中浴女止浴瞅瞟:水鹿
四只蹄足灌注弹力,随时准备腾跃逃逸
但此刻它又垂头失助般着迷于渴饮之妙
倾听夜鸟
蘧然乍起幽长呼唤
取我心之脚印踏而忽至
一滴一卮一瓢浅笑漫流,灌我梦耳
以魂之声为声,飘飘袅袅,忽睡忽醒
不知其位之始之终:
在前在后在上在下?
一时花开——我耳里心里好湿
我唤我醒来,圆睁眼于黑暗里
千古相窥倾听:
扯了夜歌者的一角裙幅围在我的裸腰
在绝处见山见水
穿过我与非我之一寸浩瀚
冷杉苗
巨树树干腐烂的裂缝:
七棵冷杉苗一指高
如七星嘀咕,迷倒我在古老孑遗地
鲜活生绿
若时间足够,百年后可造一座黑压压的森林
而每棵冷杉足有三十多米高
各种杂树赶来,形成广袤天然林
花松鼠借此追逐,生育
我从长庚星下来
正巧碰见生殖之神死亡之神已度一劫
而腐木是母体多汁的奶头
多年后,我偶然到此蹲下俯视
碰见冷杉苗吐着柔软舌头钻出
默默吞食母体——严守自然生存法则——
我不拔任何一棵,任其生死,不管不顾
不打紧,冷杉苗自我教化
长大后,打雷刮风下雪任由自便
直至栽倒
在这疆土上,你用电锯锯
剁去杉树枝,一截一截裁断
或用斧子劈,投入火塘也颇有佛性
为此你烤火,煮饭
至少活了一百年
劈 柴
古老冷杉树栽倒
电锯锯成一米多长胖墩墩圆柱,一百公斤
一截一截结结实实堆于手扶拖拉机上
突突喷吐黑烟,拖拉机蹦跳摇摆蹿出原始森林
古老树木更迭——生长或死亡
任其变化
人获取
斧子赞美着劈砍:劈柴堆于牛房前或崖窟
在星空下撒尿,在风雪中排泄
然后抱柴进屋,冻得牙齿咯咯打颤
木屋里,十多个木雅人挤在火塘旁轮替唱木雅古歌
女人们做酥油包子、土豆包子、大饼
坐在厚垫上,往火塘递柴
火苗呼呼蜂拥跳跃
我盯着,火钳拨弄
热得拉开外衣拉链
起身时,手差点碰翻酥油茶碗
屋外风雪呼啸,团团打转
夜半醒来,趿鞋轻手轻脚往火塘递柴
像扎乌扛一枚卵小心翼翼
你不知我刚从虚空藏大人那里听法回来
像黑斑松鼠翘尾偷一枚松果
如果碰巧你醒来——
其实我刚才正在你梦中做这一切
硬邦邦、冷冰冰,易碎而发出异味
亦如劈柴的油脂在火中渗出,燃烧
野蜂吃野浆果
一只黑野蜂腰身缠黄条带,摇动触须
前脚爪抓住它之前挖掘的大野浆果的洞口,把头探入
身子完美地一扭,滋溜钻进
消失在野浆果紫红肥美的果肉中
我惊喜于无法编制的生命密码
歆羡野蜂陶醉于自然的恩典,享用大餐
吃饱后,用脚爪抱住紫红的果肉回家
辛劳地往返货运,一次次把自己泡在蜜的行宫
它钻出野浆果,似圆滚的盗贼转头瞅瞅
猛地一跃,缥缈的身姿似太虚天鹅绒道上神的赛车
凭光荣的天赋,幸福地大肆地抢掠
我膜拜,请容许我的精神尽享野浆果的盛宴
它又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华服美艳的皇后
径直钻入野浆果腹中,淋湿我陈腐的朴素节俭
我把耳贴近浆果,我的赤贫无法猜度——
带着电,借我的化身,野蜂与红熟的野浆果放浪恋爱
作者简介:伦刚,四川蒲江县人。曾于四川峨眉山、雅安、大邑、蒲江等地经营书店。2007年起幽居家中。2010年深入木雅人的故乡苦西绒,2013年10月底开始关于木雅藏地的诗歌写作。在《诗刊》《星星》《草堂》《四川文学》《诗歌月刊》《绿风》和台湾《海星》等发表诗歌。诗歌被选入多种诗歌选集。诗集《木雅藏地》于2023年11月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