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潮涌,如何潮息(组诗)

作者: 荣荣

多久远

汉语言文学外请课上,

男孩课桌上摊开一本去年的某杂志。

“你还能写么?”他问我,

似在询问地球是否会毁灭,

神情专注,脸颊上几粒青春痘

呆萌而肃穆,仿佛于暗中应和。

我指指那杂志:“上面,

有我的诗。”“我知道。

但那只是去年的,不是吗?”

我想了想,无言以对。

去年的辰光,真的也很久远了。

无形之敌

“一直以来,使我不堪应对的,

是身体与灵魂的不趋同。”

“后来觉得更是认知的滞后,

追赶着过去,一次次地悔不当初。”

现在,这个失败者坐在云的扶梯上,

为自己的过往盖棺定论。

“是习惯,像安于宿命的蚁类,

止步于无效的欲望、敬畏和付出。”

自 镜

年末,小商品市场一拐角处,

几面镜子突然撞上了你。

几面随意堆叠、有着镂空银饰的镜子。

看上去是它们抓住了你,

不同角度的你,不同表情的你,

局部的你,片面的你。

也像是你的闯入,填补了它们的空白,

你走近,望着镜里的自己,

后来蹲下来,盯住自己被框住的脸。

有一会儿,边上的我感觉到了

你的失神、惊慌,最后了然一笑,

笑容轻憨,像夕光穿透郁积的流云。

陈家铺

上这座悬崖里的村庄,不用爬行,

车子很快将我们送到白云深处。

有山花烂漫,人家错落,

有民宿宾至如归,捧上热茶与笑脸。

茶是崖顶野茶,水是源头溪流。

旧祠堂与新新书店,让人左右于时光两极。

在村道上向上再向上,有云雾时浅时浓,

偶尔想起几句诗,应应此时此景。

只是登高也望不远,不见无法同行的你,

但你可以在外面望我,我在云深陈家铺。

又多年

此刻,能感慨的也许只是物是人非,

你望过去,那朵枝头上的花,

是许多时光里的许多朵,

衬托着年青的枝叶,

生动里带着些许恍惚。

如果有心,它们望见的也是

不一样的你,怀过的不一样的心事。

微风徐过,吹起冷时光的落尘,

有些些神思昏沉,有些些口不对心,

有些些顽固的疾病隐藏着,让你畏惧和退缩。

只有虚假的热情是快速到来的夏季,

焐着你眼下的度日如年。

中纳灰村

在女友的画作里我望见过它的安详,

望见它被绿树环绕着。群山的背景上,

有白云几朵,带着些许归去来兮的咏叹。

这是她的取舍。在画框之外,

我看到了更为细碎的生活场景,

比如一块块明镜似的水田上,

那个甩秧的男子,那个因劳作而弯腰的女子。

比如东一丛西一丛迎迓的三角梅,

三三两两屋前闲坐的老人。

比如马拉松赛道上不时驶过的观光车,

所望见的远近屋顶上的积水泛着的静谧之光。

在兴义国家地质公园博物馆

标注着数字的岩页里,那些或巨大或迷你的

三叠纪海生爬行动物,被翻出来,

为我们演示它们的起源、迁徙、变化与更迭。

隔着辽阔的时间之海,有一瞬间,

感觉有几条大眼长鼻的贵州龙活过来了,

它们盯视并躲避着我们,一群来犯之敌。

十 行

他总能捎她一程,在糟糕的清晨或傍晚,

行道树拖着过长的阴影和她的狼狈。

副驾座上往后倒去的风景,

总是过往,回放时已一片错乱。

太多时间段里,她被不同的激情引领着,

太多的委屈,是泯灭于河面的阳光。

一次次站回原地,目睹不同的她

每一次卑微地独行,一个个远行的亲人。

他的出现也总仿若虚幻,一个时光使者,

期待的前程里期待的好人或好事。

退 潮

如果一定要记住什么,就去怀想吧,

坐在开满绣球花的庭院里,

看那些白的紫的蓝的圆满之花,

捧着被抽离一空的内心。

或者回到书案前,翻动一本多年前的旧书,

再一次深入到一些折痕里的深意,

那些曾经的意动或暗示,

多余得像花前跑过的一阵微风。

然后看到那人,因为再一次的怀想,

又站回那块孤立的岩石上,

千里之外的街市与另一边寺院的灯火,

随着潮头高举又打散的浪花明明灭灭。

你也可以望过来,从那些令人纠结的时日里,

我始终在,一个坐标物,

当时潮涌,如今潮息,

其间的奔袭与消逝,阴影模糊。

偶 尔

你在梦里哭,细碎的哭声,

像撕扯着旧日记里的脆黄纸片。

醒来总会在时光深处,

望见旧日子里那些拉长的光影。

一些些少不更事里的风吹雨打,

一些些花开叶落时的羞惭与落寞。

一只失控的情绪之鸟,

拖拽起沉渣泛起的流水悉索。

年轻时起伏飘荡的轻浅飞絮,

年老时再次沉浸的青春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