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迷加油站
作者: 刘正权出门前,张五成使劲吼了一嗓子,特意跺了下脚,可惜,这声吼,跟他想象中的霹雳一声响相去甚远,这跺脚,也没能掷地有声。
张五成是个公鸭嗓,音质沙哑,还破,漏风,以至于他不光不能引吭高歌,连平常的泼妇骂街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奢侈。两个相互憎恨的人,心和心相距很远,为了填补这段距离,他们必须呼喊,彼此才能听到。恋人为什么只需喃喃低语,因为心贴心啊!
张五成恋爱时有没有窃窃私语他没印象了,他只知道这会儿需要强力呼喊加深陈玉红对自己的印象。陈玉红是他老婆,一个即将红杏出墙的老婆。
张五成本来不打算吼的,但他实在没别的招可使,这一吼借鉴的成分很浓。小时候张五成读过一首写石油工人的诗,很大气磅礴:
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石油工人干劲大,天大困难都不怕。
张五成不是石油工人,他只是个加油站小职员,东石油旗下的。他这一吼属于应景之作,达不到预期效果,陈玉红在屋里显然听见了,可她连一抖都没有抖。她娴熟地挥舞着手中的眉笔唇膏BB霜,像《木兰辞》里说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画完要去见管辖这个县市所有加油站的经理吴大奇。
吴大奇上次来检查工作,说最近要组织一批人到云南旅游,就在县市下面各个加油站里挑人。所谓的组织,不过是吴大奇一个人说了算。陈玉红还不是加油站的正式职工,只有让吴大奇惊艳了才有机会去旅游。
对自己的长相,陈玉红是自信的,这个自信源头在她的肌肤,尤其是脸蛋上的皮肤,娇嫩白皙。由于石油挥发性很强,长期接触石油润滑剂类的女人皮肤都会变黑。在加油站的四个女性中,陈玉红是皮肤最好身材最小巧的。
陈玉红刚接张五成的班,尚在试用期。古诗文里可以有万绿丛中一点红,她的生活里为什么就不能出现绿洲?
陈玉红对这片绿洲的渴望,张五成是极不情愿的,男人一旦跟绿扯上关系,就会跟红沾亲带故,人们一联想到红,眼前就会出现一幕血淋淋的场景。
来视察的吴大奇眼前没看见红也没看见绿,他只看见一个白亮亮的脸蛋冲自己亮闪闪地扑了过来,还夹杂着扑鼻的清香,吴大奇眼神迷离了一下,表情不失领导的威严,问:“你是谁?怎么跑到加油站重地了?”
陈玉红脸上被醒目的笑容堆满,回道:“什么叫跑到,我明明是你们娶到加油站重地的!”
吴大奇明白了,问:“你是谁的家属啊?”
“张五成的!”一边的站长郑玉霞适时插了嘴。
就那个歪脑壳、短鼻梁、肿眼泡,全身上下没一处对称的张五成?吴大奇差点儿把这话问出来,幸好人的肠子是弯的,这句话没能喷薄而出。
郑玉霞显然读出了吴大奇眼里的疑问,她捂着嘴巴,使劲地点了一下头,郑玉霞捂嘴巴是她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儿,她的牙齿惊人地发黄,没道理在领导面前偶露峥嵘。
吴大奇这才发现张五成不在,搁平时张五成早扭着屁股上前献上一支香烟了。为这事吴大奇批评过张五成多次,加油站怎么可以吸烟?可张五成接受批评,但屡教不改,每次看见他照样献上一支烟。自卑人养成的自卑习惯。
吴大奇忽然很想抽烟,跟张五成拉拉家常,顺便把这个精致得像瓷娃娃的陈玉红拉进自己怀里。
这天,张五成拉了罐油出门,天旱得吓人,导致张五成忙里不能偷闲不说,还得把媳妇顶在加油站。
要说这是好事,多个人做事,多拿份工资,过日子的人,谁不希望腰包鼓起来?
张五成例外,他希望腰包鼓起来,可他更不喜欢那些男人的眼珠子鼓起来。加油站接触的除了司机还是司机,看女人眼里带着钩子,有句老话说,十个司机九个嫖,还有一个在自撩。
尽管他对陈玉红的顶班有很大的抵触情绪,可陈玉红一句话颠覆了张五成苦心经营的抵触情绪:“加油站这种地方,一不能擅离职守,二不能打手机跟外界联络,绝对的安全地带,那些男人眼里的钩子再长,能勾走你媳妇半块肉?”
张五成不知道吴大奇今天要来加油站视察,他的跺脚、大吼,只是一种警示,对陈玉红浓妆艳抹行为的不满。加油站就那么几个人,打扮给谁看?
吴小虎觉得陈玉红打扮了之后很好看。他是邻县的一个生意人,喜欢做点儿投机倒把的事。
第一次加完油,吴小虎没注意后视镜里戴着红色东石油标志的遮阳帽、穿着蓝色涤棉长袖工装的陈玉红。直到陈玉红敲响车窗示意他去领赠品,他才习惯性地歪了下头,这一歪,半天没回过神来。穿工装的陈玉红冲击着吴小虎的视线,胸部高耸,纤腰美臀,曲线尽展,好个精致俊俏的妙人儿。
狗日的!狗日的!狗日的!吴小虎一连三个并排的感叹句出口,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后面飞起一连串“嘟嘟嘟”的不耐,但凡开车的人,都有点儿小暴脾气,众怒犯不起,好在来日方长。
第二天一大早,吴小虎又来加油了,跟陈玉红搭讪上了。那会儿他已经加完油,停到陈玉红面前,摇下车窗,操着很蹩脚的普通话问道:“小姐,请问前面就是吴县吗?”
陈玉红伸长脖子,往吴县那个地方望了望,再望了望吴小虎的车牌号。她的脖子属于成语中所说的“亭亭玉立”,“峨峨岳峙”。
陈玉红三十年的人生中,可谓成也脖子败也脖子。
高中时,讲古文的老师曾夸赞陈玉红的脖子长得“神彩奥澈,龙睛凤颈”,这是历史上夸武则天的话,凤颈乃凤凰之颈,凤凰是女天子的别称,武则天长大后统治了大唐江山,成为一代女皇。
陈玉红还没统治江山,就被讲古文的老师给统治到了床上。统治没多久,东窗事发,陈玉红被开除学籍回到老家,老师则进监狱统治牢饭去了。乡下人注重名声,陈玉红父母无奈,只得把她嫁给了张五成。
张五成那副尊容,自然不嫌弃陈玉红,挺直腰板娶了回来。这下好了,女人脖子男人腰,两个人都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陈玉红的话堂堂正正地砸在吴小虎的车上:“前面是不是吴县你可真把我问着了,等会儿我找辆吴县牌照的车问问。”
吴小虎感激涕零地望着陈玉红的美颈说:“有劳姑娘,问好后给我发个短信!”跟着把手机号码报给陈玉红。他想借这种方式套出陈玉红的电话号码,然后加微信好友。
跑短途的油罐车是不配副驾驶的,这种车也没人搭顺风车,易燃易爆物品,没谁拿性命当儿戏,自然就路途寂寞。张五成每天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广播听新闻,这样可以让他产生一种错觉,恍然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今天的新闻让张五成很纠结,新闻里说世界选美协会最近提出了一项新的选美标准,首次把脖子作为重要的评分依据。
张五成的脖子粗短,他曾在一本杂志上读过这么一句话,说上海的春天就像胖子的脖子,没一点儿过渡。张五成不胖,偏偏脖子赶上上海的春天,下巴没一点儿过渡就直接挨到了锁骨。
他的脖子不够评分的资格,他媳妇陈玉红的脖子可以啊。
一直以来,张五成就对现代美容观念停留在乳房和脸蛋上颇有微词,现在的许多女人的乳房都造了假,遍地的美容整形医院都主攻乳房和脸蛋,有谁向脖子动过心思?没有!脖子的美多纯粹!
陈玉红的脖子跟自己的脖子原本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极端,是夫妻关系让这两者不仅相容了,还交融了。
交融,多贴心贴肺的一个词。这个词,让张五成忍不住嗓子眼里堵了一下。昨晚陈玉红没跟他水乳交融,让张五成多少有点儿窝心。
起因在两个鸡蛋,陈玉红喜欢吃蛋炒饭,她晚饭前要走几步,等她散步回来,张五成的鸡蛋刚好打进碗里,两个蛋黄滑溜溜地顺着碗边跌进碗中的蛋清里,漾了一下,没生成涟漪。
张五成心里生出了涟漪,是对着两个蛋黄生出的,他那会儿已把筷子伸到碗里,心却突发奇想,这黄是黄清是清,一清二白,多像一对素昧平生的男女,经过筷子一搅拌,黄不是黄,清不是清,像是进入婚姻的两口子。
很富哲理的奇想让张五成有点儿得意,冲着碗里调好的鸡蛋忘形地说了一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你怎么再回清白身?”
这话无巧不巧被陈玉红听见了,怒回:“我是回不了清白身,有本事你找一个清白身来陪你,今晚我让贤!”
这一让,当晚的蛋炒饭吃过之后,张五成想落实的具体事项,没像往日一样一气呵成。那个过程,糟糕透顶。
吴大奇找烟的过程并不糟糕,张五成不在家,他想抽烟就得陈玉红亲自接待。
加油站没有烟,他一说,郑玉霞就吩咐陈玉红:“你家张五成不是抽烟么,还不回去找来给吴总抽?”
“找烟到这儿来让我抽?小郑,你是强制我犯错误,陷我于不义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
这个哈哈一打,吴大奇就正大光明地跟在陈玉红屁股后面,去离加油站二百米的张五成家了。
陈玉红走在前面,把个腰肢扭得春风杨柳万千条,手臂间或舒展一下,妖娆有加。
一个女人,经历了两个男人的滋养,身体早已从岁月这所学校毕业了,情感早在婚姻课堂上及格了。
陈玉红从吴大奇的目光中捕捉到了自身的魅力,一个有魅力的女人,在男人眼里是一把名贵的小提琴,只要她愿意,随时能为男人奏出动人心弦的乐章。吴大奇对她这把小提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陈玉红在心里断然下了结论。
陈玉红端坐在吴大奇对面,看吴大奇抽烟,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铺着台布的茶几。
这样的场面在张五成和陈玉红之间发生过很多次,陈玉红的心里从没泛起微澜,倒是吴大奇这么一坐,陈玉红心里就荡起了涟漪,没办法,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你上班多久了?”抽烟的间隙,吴大奇在云雾缭绕中抛出这么一问。
“才第十天上班呢,就这么荣幸得到领导接见了!”陈玉红这个话说得很巧妙,明明是自己家,却说成被吴大奇接见,让吴大奇有当家作主的感觉。男人都喜欢当家作主,可以呼风唤雨颐指气使。
吴大奇故意投出一颗石子,道:“接见?这欢迎仪式也太简单了!”
“您要什么规格的?”陈玉红知道吴大奇话里有话,却不揭穿。
“那就按外交礼仪的规格吧!”吴大奇笑里藏着深意。
陈玉红的脸微微一红,道:“外交礼仪,鸣炮九响,我这儿没条件啊!”
吴大奇再笑,有点儿狡黠的那种:“硬件没有,软件有啊。”
陈玉红盈盈一笑,站起身,吴大奇也站起身,张开双臂做好准备,外交礼仪一般都是俄罗斯式的拥抱,再加上阿拉伯式的长吻。
孰料,陈玉红却伸出一只玉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嘴唇,眼带秋水地说:“烟这玩意儿,还是少抽吧!”
很解风情的一个女子!吴大奇心里暗喜。
陈玉红紧跟着说话了:“我哥哥,抽烟得了肺癌,前年过世的。”这么说着,陈玉红的头还别过去,轻轻用纸巾擦了一下眼里并不存在的泪水。
吴大奇的心,一下子被陈玉红这句话,这个不经心的动作拉得很近很近,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这么在意你的身体,简直是盛情。辜负这样美好的盛情多不道德,吴大奇很听话地灭了烟。
在吴大奇灭烟的过程中,陈玉红忽然轻叹一声:“张五成要是有您这么听话该多好!”
这话撒娇的成分很浓,足见陈玉红的聪明,吴大奇豪气干云地一挥手,道:“张五成要是不听话,你直接跟我说,我代表组织批评他!”
陈玉红呵呵一笑,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年月,爱断家务事的官就一定跟人家的家务事有纠葛,也就是说,吴大奇愿意纠葛到陈玉红跟张五成的家务事上来。
郑玉霞这会儿有点儿小小的纠葛了。
她本来是想跟吴大奇套套近乎,对去云南旅游,作为一站之长,她是起了觊觎之心的。之前有几次到公司汇报工作,吴大奇的眼光或轻叩或重敲,落在她的胸脯上好几次。
郑玉霞是非常讨厌这种不请自来的轻叩或者重敲,她的未婚夫在这方面一直没什么进展,更别说肆无忌惮。很多次,未婚夫的手都攻破层层防线,钻进她紧扣的乳罩里,就在那只手即将掌控郑玉霞胸前的制高点时,郑玉霞前所未有的抵抗让未婚夫无功而返,她不光用上了手和脚,还动用了平时不愿意偶露峥嵘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