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回响(组章)

作者: 子衿

赚兰亭

王羲之擎起春光。在山阴,修禊是昨日雅集曲水犹然;在若耶,流觞是癸丑浪漫。

风烟深处,咸集少长的诗赋盛会,胜于丝竹的一觞一咏,那个兰亭暮春之初,定格在时光缩影里。无数后人铭记永和九年。始于铭记,才有太极宫的灯火于长夜中闪烁,才有出走江南的风云,辗转到云门寺。

棋逢高手,萧翼的白马比黑夜跑得快。驮起兰亭序,只需一片月光羽毛。天子喜逐颜开,只需一缕不曾湮没的百年墨香。

若说世事无法逃脱命运之手。如幼常、如关羽,如云门寺洞开,失落的魂魄终究枯坐不负岭,任一腔悔意喷洒在如血的天空。大意失荆州,前有古人后有辩才,从此天空下,不言禅室空留与否,碧嶂间自有清泉明月,松下石上无字成篇。

出世也好,入世也罢,紫陌红尘莫不是镜中月、水中花,只有岭上的兰草,守一段灿然传说,兀自幽香年年。

过普济寺与清远楼

六月,碧荷尚未葳蕤,落职归乡的潮汛,早已汹涌在伯温的五指山下。浪迹会稽山水,盘桓云门诸山,诗文自娱的腔调不失自在潇洒。

从松风阁的清梦中醒来,沿溪至云门。看峰峦叠翠、古木参天,看绿荫遮日、溪流淙淙,心念处自是参禅地。

寺外稻花香了。四方食事,无非一碗人间烟火。

过山门,更高处,屋檐下风铃声声,皆和鸣之韵。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中。这寺院,禅音何处不在。

何山岭、何山寺,前朝故事被日月打磨得珠圆玉润,与木鱼声声交融,聆听之耳,碰撞的回音此起彼伏。

此起彼伏,就像清远楼的禅说。伯温、上人,这些静谧而深沉,慈悲而智慧的声音,如山泉缓缓流淌,又如起承转合,抑扬顿挫的旋律,滋润心田。

清远者,无求诸目而求诸心。一语石破天惊,又似千钧重力,敲打清远楼厚重的房梁,敲打参禅者坚实的内心。无求诸目而求诸心。一个小沙弥,在月光下轻诵。

盘古社树

秋日云门,星子落满桂树,满山都是香的。

这样的地方,适合访古怀旧,适合休憩疗愈,也适合吟诗结社。

山阴才子们来了。来了,少年气盛、才子徐渭无双。看明晃晃的朝阳,从东边的群山后一跃而上;看四溢的霞光,与缓缓升腾的晨霭交融;看美丽的光环,在峡谷间变幻;看远山近水,千年古柏遗世独立。

祭台都是神圣的,供奉盘古神树的祭台尤其神圣。他想起留在阳江的妻,17岁的潘似也如仙女一般神圣。

从忧郁孤愤中爬出来的少年,正需要黄金小纽的一袭茜衫,温柔地盘定他结痂的陈年伤口。妻是阳光,是踌躇满志的动力。“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画笔随细声软语游走,花绷上伫立的古柏,一样可以虬枝峥嵘、苍翠挺拔。

“三代以来无此物,欲从青帝问年华。”神树前,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更有一番咏画唱和,数度言志抒怀,意犹未尽处,唯有相见恨晚。

拉开帷幕的“越中十子”社,是云门寺这个温暖午后,最美的景致。

从寿圣院到云门草堂

云门草堂没有草,有书。爱书的父亲为藏书楼起了昵称。

藏书从寿圣院二楼的一面墙延伸到另一面墙。藏书将男孩的身影湮没,比书墙高大的是父亲身影。

那年,隐居云门的父亲,有了最好的寄托;那年,陆游九岁。九岁的孩童有一双翅,寿圣院的天空足够翱翔。晨钟暮鼓,木鱼铿锵,声声禅音足够滋润童年的心肺。

母亲缝制的白棉背带子,可撑起书童稚嫩的身躯。父亲勤勉的榜样,能成为少年抵御羸弱的盔甲。

时光匆匆。寿圣院的琅琅书声,是父亲清梦边的慰藉,是母亲日子里的星辰。

时光匆匆。十万诗文,垒起一道草堂风景。十七岁书生的天空绵延在云门之外。

别了草堂,此去将要跋涉千山万水。别了云门,此情可待成追忆。

时光匆匆。重游云门,已是山重水复时。屋益古,竹树益苍老,一介后起之秀于风华正茂中。

时光匆匆。十五年的念想,浓缩成一笺《留题云门草堂》,交由留守的天空。

去了,远了。唯遗陈旧的“寿圣院”门额,落寞在寒风里,欲诉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