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都市（外一首）

一

在地铁口斑驳流动的是人影

视野之内，视野之外

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依然感受到细微的

抗拒

霓虹灯闪烁，投下碎片般的光影

人潜行其中

并试图在那些疏离中捕捉共鸣

试图辨别一场恍惚的相识

穿梭在橙黄赤紫间隙之间

却依然被匆匆行军的人群席卷

——融入人影幢幢的模糊腹部

二

人决心将自己

安置在都市尚未被涂满的一角

影子在光线下被拉长又被压缩

人紧盯着反射光线的橱窗

试图看清自己，但镜面中的人影

重叠又散开，迅速溃散成一片虚无

他感受于这个影子似乎也没有

任何区别于其他影子的特质

一样携带着属于自身的挣扎

一样试图潜进都市却被更多的影子淹没

三

人影的流动像时间本身

没有尽头也没有方向

“他们的动作是一种节奏，而非他们的

意志”

人影不会说话

街道因此成为最漫长的对话

拉着行李箱的，穿着拖鞋的与敞开老头衬

衫的

他们的影子通过无声交流最终凝聚成唯一

的一点

人在深夜穿行

人跟随自己的影子

看着它绕过行人，在某种角度下似乎冲向

天空

人满意于影子在这一刻终于突破他感知的

实体局限

四

伫立在凌晨Livehouse门口，他暗忖：喧

嚣太多

承载情绪的人影在融入一场无序的舞蹈

与远古的巫术形成一股强烈的对流

奇异于此刻的对话

——极致的喧嚣混杂着全新都市崇拜

“当你们沉默时……”

人将目光投向屋顶，试图捕捉某个可能的

感应回旋

是时候重新阅读了

“城市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影子编织其

神秘”

是的，迷宫，而非道路

他闭上眼，感受人影从自己身上走下

并走向一条博尔赫斯的交叉小径

五

人影在都市中被不断加入的意志填充

在城市中每天都被席卷，第二天又被重新

生出

假如影子有记忆——

“影子的记忆不属于个人，而属于群体”

这似乎是某种更为深沉的联系

来自黑暗，却又需要被光线逐一构形

当夕阳的光消失在都市楼宇背后

人，无数个人

又再次踏上街道

尽管那脚步总在不经意间滑向歧路

潜伏在都市空旷沉默处的影子，总会

出乎意料地浮现

他们对话

——交流着一份已形构在影子内部的

都市行人内部指引

水的观看

一

唯一在人们眼前涌动的是水

非自在之物

在被注视之前

或被注视之后

都似乎被指认：某种别有企图的暗示

江边的人

注视碧绿或墨黑的水

思量之后的濯洗，及身体感受到的分量

褐色鸟群飞过，投下重重阴影

观看的人与被观看的水

随即被纳入圈定的指涉

二

某人

渴望，以抛物线的姿态

将自己融入水绵延的意义皱褶

想象柔软的肉体

对抗存在的虚无，而长久累积的疲倦

已无数次推导出他的精神及行为退化

只有关于水的充沛想象

洗涤，乃至消解自我

“波浪是一股力量而不是构成它的水”

人的卡夫卡式困境

曾参与对自身的积极剥削

展示力量诙谐的回旋，可贵只在此刻

——执着于拥有尚不算消极的存在狂喜

三

水没有破碎的心

行为艺术，因而具有绝对不绝望的变调

手臂伸直，在江里奋力往前划

力与美的绘颂中

唯有力量本身的缺失最为明显

褐色鸟群，来来回回

被转动的高层视野锁定

被注视地缓慢地走到岸上去，擦干净身上

的水珠

江水此刻感受到消极的背叛：

涌动的暗流埋葬了决心的变调

人转身将必死的高贵离弃

四

凝视着水杯，暗忖：水确实被添增太多

“只有当你们全部否定我的时候，我才会

回到你们身边”

人慢慢阅读尼采，想象他的自我

已在不断的否定之否定中成型

人终于满意这一句：

“人的伟大在于他是桥梁”

终于重新回归到“水，善利万物而不

争”的状态

此刻，无法逃避的自恋，又重新累积

被慢慢喝下的纯净水

循环着将继续进入地下水道的暗流

明日睡醒之后

仍可坚称自己依然如赤子

五

水在江中经历了无数时间的塑形

“我的记忆在那里，它把过去的事物传递

到了现在”

这似乎是某种更为微妙的东西

人，无数个人

参与其中，一一洗涤，浮浮沉沉

在过去与现在遥不可及的两端之间

水始终会汹涌而来，水也会再次汹涌而去

鸟类不会再来了

它们羽翅展开的瞬间，吹出遥远丛林的风

让人们依然感受到时间赋予水的无限景观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