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党领袖落马，土耳其政局动荡

54岁的土耳其政治明星、伊斯坦布尔市长伊马姆奥卢，碰上“大麻烦”。

伊马姆奥卢原本在“北塞浦路斯土族共和国”一家私立大学接受教育，后来转入伊斯坦布尔大学就读。后者在3月18日这天，以伊马姆奥卢的转学存在违规为由，取消了伊马姆奥卢的学士学位。由于土耳其法律规定没有高等教育学位不能竞选总统，伊斯坦布尔大学此举无疑切断了伊马姆奥卢的竞选总统之路。

紧接着，3月19日土耳其警方指控他涉嫌贪腐、资助恐怖组织，将其拘留。土反对派认为，这是埃尔多安政府故意打压在野党，毕竟伊马姆奥卢在2019年赢得伊斯坦布尔市长选举后，被反对党认为是最有可能获得2028年总统大选胜利的人选。

“我会坚强地站立，永不低头。”伊马姆奥卢说。然而，伊斯坦布尔刑事法庭以贪腐和非法获取他人数据为由，于3月23日裁定将其羁押。土司法部长通克辩解说，拘捕乃至羁押伊马姆奥卢，都是警方和法庭的独立决定。

反对党不依，在伊斯坦布尔、伊兹密尔等大城市组织街头示威，部分城市出现断网现象。3月23日深夜至次日黎明，警方使用催泪弹和橡皮子弹，对伊斯坦布尔示威者强行清场。3月29日周六，又有上万人在伊斯坦布尔的马尔特佩海滨场地集会抗议。截至当天，累计已有近2000名示威者被警方拘留，至少8000人受伤。

这期间，土耳其里拉的汇率一度击穿40比1的心理防线（2010年是5比1）。当局宣布在3月24日开盘后禁止股市做空，以期稳定资本市场。安卡拉的集会示威禁令，也延长至4月1日。

埃尔多安这20年

从2004年开始，埃尔多安担任了10年实权总理。这期间凭借“埃尔多安经济学”，他大肆出售国有企业，搞“大投资、大基建、大出口”，土耳其人均GDP一度达到1.25万美元高位。

2014年，埃尔多安当选土耳其总统。不过那时总统在议会制的宪法框架下是个礼仪职位，不能兼任政党领袖。埃尔多安辞去正发党主席，原外长达武特奥卢成为正发党主席、政府总理。

埃尔多安并不愿就此退居二线，他在打击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和与欧盟达成难民协议上，和达武特奥卢多有分歧。达武特奥卢在2016年5月被迫辞去正发党主席和总理职务，由埃尔多安的心腹耶尔德勒姆继任。

2016年7月，埃尔多安平息了部分军官发动的未遂政变，对军警进行了大整肃。次年，埃尔多安通过全民公决修改宪法，将政体改为总统制，取消了总理职务。并且，埃尔多安的首届总统任期“清零”，他在2018、2023年两次连任总统。

坐稳了总统宝座，他开始展现对外干涉力。为了削弱宿敌亚美尼亚，埃尔多安大力武装阿塞拜疆，使后者于2020年和2023年两次进攻纳卡地区，最终消灭了亚美尼亚扶植的“纳卡共和国”。

2022年俄乌爆发战事，和普京、泽连斯基私交均不错的埃尔多安，一度促成了俄乌关于停火的《伊斯坦布尔协议草案》。但该草案受到时任英国首相约翰逊的坚决反对，未能付诸实行。

之后，埃尔多安政府和联合国一道，促成了《黑海港口农产品外运协议》的签署，保证从乌克兰港口敖德萨和尼古拉耶夫外运粮食的安全。加上构筑中亚—高加索油气输往欧洲的中转枢纽，埃尔多安的国际地位大大提升。

为了打击“恐怖组织”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埃尔多安多次派兵进入叙利亚和伊拉克，并招安了长期被关押的库尔德工人党原领袖奥贾兰。75岁的奥贾兰今年2月发表声明，要求库尔德工人党召开代表大会，宣布政党解散并放下武器。

两场地缘冲击

埃尔多安为了讨好欧洲舆论，旗帜鲜明地支持乌克兰的领土完整，并表示愿意派遣维和部队。2025年2月，备受美国“打压”的泽连斯基到访土耳其，埃尔多安亲自接待，在雨中为泽连斯基撑伞。

埃尔多安的上述“成功”，难掩其存在的问题。比如，埃尔多安成功干预叙利亚局势，扶持沙姆解放阵线上位，不过土耳其将叙利亚“收入囊中”和美国的利益发生了冲突。前不久，埃尔多安力挺乌克兰，和美国总统特朗普“压乌停战”相左。

具体而言，在土耳其的暗中支持下，叙利亚的沙姆解放阵线于去年底，在11天内连续夺取阿勒颇、哈马、霍姆斯和大马士革，结束了阿萨德父子55年的统治，震动世界。

在沙姆解放组织逼近大马士革时，埃尔多安公开表明了对叙利亚反对派的支持态度。时任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则表示，埃尔多安通过“控制叙利亚反对派”，对叙利亚进行了“不友好的接管”。如今，为了保证自身在叙利亚的利益，埃尔多安政府在拘留伊马姆奥卢的次日，由土外长费丹发声，公然要求美国从叙利亚撤军（话术是土耳其愿意接手打击“伊斯兰国”的任务），可谓“触龙鳞”。

沙姆解放组织首领艾哈迈德·沙拉上台后，一开始表现得“中规中矩”，比如不强迫女性戴头巾，对前政权的工作人员和军人表现得较为宽容。2025年3月，阿萨德军队的残部袭击了沙姆解放阵线的士兵后，沙拉请来的外围组织的武装人员，挨家挨户对阿拉维派的平民采取了报复性仇杀，造成至少700名阿拉维派平民死亡。

在仇杀中，无论是沙拉为首的叙利亚过渡政府，还是沙拉背后的土耳其驻军，都未能有效制止教派仇杀。不仅叙利亚过渡政府的名誉受损，连沙拉的后台——驻叙土军的名誉也连带受到影响。本次土耳其政治危机中，土国防部“抽调”驻叙利亚伊夫林的土军回土耳其加济安泰普维持秩序。沙拉为首的叙过渡政府表示愿意派700名士兵支援土军维持秩序，但被土军方拒绝。土军明显不想被有教派仇杀黑历史的沙拉当局“连累”。

由于叙利亚和乌克兰问题的刺激，美土关系面临进一步疏远的可能性。

美土关系上次“急转直下”，是在2016年土耳其未遂政变后。埃尔多安政府指控，藏匿在美国的土耳其教士居伦是未遂军事政变的幕后主使。直到居伦于2024年10月病逝于美国，棘手的“引渡”问题才算告一段落。

2018年，土耳其当局从俄罗斯购买S-400防空系统，加上土司法部门扣留美国人布伦森，引发美国对土耳其的金融制裁。由此，里拉的币值处于周期性动荡之中，加剧了土国内的通货膨胀。随后，时任总统特朗普对土耳其商品加征关税，加重了土耳其的贸易逆差问题。“埃尔多安经济学”从此步入颓势，土耳其大中城市的中产阶级在经济不景气中，滋生了对于正发党的离心倾向。

特朗普重新上台后，要求乌克兰放弃收复失地，承认“领土现实”，在此基础上同俄罗斯媾和。埃尔多安为了讨好欧洲舆论，旗帜鲜明地支持乌克兰的领土完整，并表示愿意派遣维和部队。2025年2月，备受美国“打压”的泽连斯基到访土耳其，埃尔多安亲自接待，在雨中为泽连斯基撑伞。在土乌联合新闻发布会上，埃尔多安再次强调支持乌克兰，表明宁可得罪美俄，也要为乌克兰“主持公道”的决心。

此次土耳其政治危机中，一度疯传埃尔多安专机行踪不明、土军有接管意图等流言。在这种背景下，特朗普3月22日公开表示要向土军出售先进战机，似在拉拢土耳其军方。由于3月19日土耳其危机发生后，数十万人上街抗议，土内政部中央警察总部对此疲于奔命，但是土军方并未表明支援警方的态度。特朗普表态出售战机，明显以拉拢土军方为契机，对埃尔多安政府“上眼药”。

不过，鉴于埃尔多安“树大根深”，美国实际上对正发党和反对派“两面下注”。美国“红顶商人”马斯克在3月22日应埃尔多安要求，关闭了土耳其反对派的多个社交账户。美方的“迷之操作”似在观望局势。为了让美国不至于支持反对派，土耳其外长费丹在3月25日访美，和特朗普政府进行沟通。

危机何解？

从2021年底开始，土耳其通货膨胀愈发严重，在2024年11月升至47.09%。土耳其里拉的汇率也连年下跌。由于物价持续上涨、汇率下跌，土耳其中下层居民的实际可支配收入不断下降。

这次伊马姆奥卢被捕，引发了土耳其全国81个省中55个省的示威和集会，让人联想到2016年数十万民众为了保卫埃尔多安政府而与叛军对峙的场景，情节翻转令人唏嘘。虽然这次有反对派首领厄泽尔所谓“拘捕伊马姆奥卢是反民主政变”的煽动，但不可否认，土民众对经济现况失望，是这轮示威规模浩大的原因之一。

土耳其反恐法修订后，警方完全掌握了先前由军方行使的反恐执法权。目前，军方的行动被土警察部队牢牢监视。除非土警方反水，否则土军重现1980年政变成功的概率很小。

目前，土耳其司法部门并未采信警方对伊马姆奥卢的涉恐指控，这对后者是好消息，意味着其市长职务当前只能被暂停而非取代。而且，3月23日上午，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按原计划开始了总统候选人初选投票，且伊马姆奥卢是该党唯一的总统候选人。当日参加初选的土耳其注册选民达到1500万人，伊马姆奥卢尽管被拘押，仍获得绝大多数初选选票。土耳其注册选民总共有6000万左右，也就是说，约1/4的选民这次投票支持他。

示威之初一度神隐的埃尔多安，日前出席了土耳其的诺鲁孜节活动，标志着他仍旧掌控局势。尽管美媒CNN对他继续执政给了悲观估计，但由于他牢牢控制内政部警察和宪兵部队，且共和人民党寄予厚望的土军方目前仍然中立，正发党政权目前并不会因示威而动摇。

正发党2003年上台执政后，一直强化对警察的控制。2010年，时任总理的埃尔多安下令，土耳其警察部队脱离土耳其武装部队指挥，改由土总理直接指挥。2016年军人政变失败后，埃尔多安为了遏制军方，把原属于总参谋部的宪兵和海岸警卫队划归内政部管辖。至此，土耳其警察部队成为独立于军方之外、由土政府掌控的“利器”。

土耳其反恐法修订后，警方完全掌握了先前由军方行使的反恐执法权。目前，军方的行动被土警察部队牢牢监视。除非土警方反水，否则土军重现1980年政变成功的概率很小。

反对派将土司法当局对伊马姆奥卢的行动定义为“文政变”，但埃尔多安当局对该案采取冷处理，将反对派的示威贬为“街头政治”，利用切断网络、关闭社交媒体平台等方式，最大程度避免了危机的扩散。

着眼于和平博弈，提前选举可能是较为可行的解决方案，因为能让示威民众的注意力转移到正常的选票政治上。但是，提前选举等于埃尔多安没有完成本届总统任期，反而给了受制于“若干完两届完整任期便不得再连任”的埃尔多安“解套”的理由。再者，由于土选举管理部门不接受失去大学学位的伊马姆奥卢参选总统，土反对派难以接受提前选举，而是寄希望于通过示威迫使71岁的埃尔多安辞职。因此，局势短期内难以降温。

埃尔多安将此次危机的源头定义为“司法案件”，采取行政机构不干预司法的立场，同时继续断网让反对派无法相互呼应，等反对派“再衰三竭”时，再出警平息危机。未来，对土耳其军方和反对派影响力巨大的美国会否装聋作哑，土耳其经济会否好转，都是该国局势走向的重要风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