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深处月份牌儿
作者: 胡国葵进入腊月,气温骤降。仔细看看已被我撕得所剩无几的月份牌儿,它挂在那里如同一个形销骨立的女子,原本的丰腴和饱满被匆匆流逝的日子涤荡得瘦骨嶙峋。在沧桑的枝叶间,时光又簪进岁月肌里,年末岁尾已清晰可见。
年长者的家里是必须要有月份牌儿的,比如母亲。记得每年刚入冬,母亲就差我把来年的月份牌儿早早买回来。母亲的要求很苛刻,月份牌儿必须买巴掌大的,说是太大了浪费,且悬挂起来会坠得太沉。
我却不以为然,那年自作主张买了一本很大的月份牌儿,字体大当然看着舒服,眼睛也不累。这样想着满心欢喜拿回家,只等着母亲的表扬和夸赞,没料想却换来她无休止的责怪,说我不听话只知道费钱,絮絮叨叨很久还不罢休。费解委屈让我顿时火冒三丈,和母亲大吵了起来……
这件事虽然不了了之,可我俩却都憋了一肚子气,事后我总是反复思忖,尔后慢慢释然。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一向勤俭节约的母亲,早就形成了自己的生活习惯。就像每到“小雪”的节气,母亲总爱囤积萝卜白菜,也总爱自制清淡的小豆腐那样,任谁也不能更改。
以后每年,我还是依从母亲的要求,给她买那种巴掌大的月份牌儿,那刻,我瞥见开心的笑意在母亲脸上漾开。她开始戴上老花镜,有事没事地用手捻着那些薄薄的小纸片,认真翻看着日子的琐碎平淡和寒来暑往。
有时候我在想,其实人像极了一尾鱼,游走在日历的河流渡口,直至老去。现在的年轻人对月份牌儿不及老一辈人那么情有独钟了,甚至不感兴趣。也难怪,很多电子产品上面都显示着最精准的时间,快捷才是这个时代的标配,哪还顾得上去翻看老皇历呢。
可对于中年守旧的我,却秉承了老一辈人的传统,当然,对于新事物也必须与时俱进。每年的岁末将至,也要买上一本月份牌儿挂于自己的书柜之中。晨起时随手撕去一页,看看今天的阳历阴历是多少,看看距离春节还剩下几天。甚至推算潮涨潮落的分分秒秒,再看看哪一天是父母的生日,哪一天又是孩子的星期天。还有哪一天入九,哪一天出伏,哪一天自己的小文章发表了,哪一天的大事件就发生在历史上的今天。还或者,什么时候是“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时光荏苒,无声地从月份牌儿纸页间滑过。光阴是在撕掉那一页页薄薄日历间悄然老去的。在平淡的日子里,也会掺杂着一种实实在在的自省与思索。
前几日集市上买菜,倏然眼前一亮,见路旁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红红月份牌儿。旁边马扎上坐着一位大叔,面容和善。我连忙上前选了两本,随手翻开,里面印刷得精美清晰,数字下面还有许多生活小常识,周一至周五字体颜色是黑色的,周末那两日字体是红色的,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也许大叔很少见我这个年龄的人买月份牌儿吧,他略带疑惑的表情问我:“你自己用吗?”我笑答:“是买给我母亲的,当然,我自己也用。”他微笑着点头:“好啊,真好,挺孝顺的一个闺女嘛!”
我是个孝顺的闺女吗?也许是,又也许不是。渐渐地,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孝顺孝顺,顺从即是最大的孝心。因此,其他东西可以忘了买,可这小小的月份牌儿绝对是不可忘的。在父亲走后母亲独自生活的那些年月里,月份牌儿已然是母亲生活的一部分,抑或生命的一部分。谁又知道她曾坐在阳台的凳子上,翻看过多少次的前尘往事和希望寄托?只有月份牌儿在证明着,记录着,存在着,挽留着。
母亲的仔细体现在对月份牌儿的完好无损上。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从挂着的夹子上取下,那本旧月份牌儿都崭新无恙。她不舍得毁坏一张,就像不敢也不能忘记从前的日子那样。我常打趣地说:“月份牌儿在我手里是被一天天撕薄的,而在你的手里却是慢慢变厚的。”
一年有三百多个晨起夕落,我十分肯定地知道,这小小的月份牌儿浓缩着岁月的乾坤。日子仍在交替更新,我却在静默中学会了与生活和解。失去的拥有的都被这小小的月份牌儿牵扯掌握着,但又好像被衔接得恰到好处。只是生病卧床的母亲将翻月份牌儿的使命交付于我们。我每天翻阅着这薄薄的月份牌儿,虽是重复平常,心中却垂挂着沉甸甸的责任和爱。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