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时缉凶

作者: 漆雕醒

超时缉凶0

1991年1月20日,大寒。这天零下7度,创下容城有记录以来的冬季最低温度。连续几日气温骤降加上连绵不断的冬雨,街上的行人少了三分之二,就连最繁华的商业街也变得门可罗雀。

晚上9点,不少老板拉上卷帘门准备提前收摊,街道却忽然喧哗起来,三辆警车呼啸而至。在距离商业街不远的一栋居民楼前,十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跳下车,麻利地拉出警戒线。

肖鹏飞走进小区时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一双双过度好奇的眼睛让他颇觉不适——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人的本性。

死者是名年轻女性,已知姓名为薛晓英,此刻躺在卧室床边地板上,齐耳卷发,衣着时髦,即便是这样的大冷天,也不肯让自己稍显臃肿——红色羊毛大衣下穿着一条紧身黑色及踝羊毛长裙。面部呈青紫色,手指尖发绀,手腕被不到一厘米宽的红色细尼龙绳反绑于身后,左右脚踝也被捆在一起。

肖鹏飞把视线移到床上的一个白色枕头上,枕头两边明显有撕扯出来的变形。他蹲下来,戴上手套触摸女死者的羊毛大衣,上面有未干的水,说明她几乎是刚进门就遇害了,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死者的鞋底全是泥,卧室地板却非常干净,没有一个脚印,只有她倒下的位置有少许泥浆,说明现场被精心打扫过。

肖鹏飞环视周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得出,主人在生活品质上是有些要求的。实木雕花的家具,棕色真皮沙发,29寸彩电,整套山水牌音响。餐桌上放着花纹考究的咖啡杯和一个最新款的传呼机,一大束插在花瓶里的红玫瑰格外显眼。

拉开衣柜抽屉,里面有三个表盒,分别装着三款价值不菲的手表:卡地亚、宝格丽、浪琴,除此还有一千六百八十元的现金。

肖鹏飞转身走向门外走廊处的报案者——薛晓英的男友霍勇。经过同事的一番安抚,他的情绪总算平稳了些。见了女友被害后的尸体,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差不多十来分钟后才想起要报警。

“补充几个问题。”肖鹏飞言简意赅,直接切入正题,“你们之前不是已经一起吃过晚餐见过面了吗,怎么又跑家里来了?”

霍勇欲哭无泪,答道:“今天是她生日,天气又这么冷,我就想着她会不会觉得一个人太冷清了……”

“你怎么进来的?”肖展问。

“门没关严,”霍勇描述着当时情形,“还想着咋这么粗心呢!”

“所以就直接进屋了,没敲门?”

“我敲了,又喊了几声,没人回答才进屋的,然后就看见她……”

霍勇的脸皱成一团,肖鹏飞决定再刺激他一下:“死了?”

霍勇使劲点头。

“你摸她脉搏了还是听她心跳了?怎么确定她就死了?”

“她那个样子……”霍勇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当时还活着?不……不会吧?”

这个被雷劈了一样的反应不是装出来的,肖鹏飞微微有些不忍:“也就是说,你当时没有检查过?”

“我应该检查一下的……”霍勇揪住自己的头发哭起来,“我为什么没有检查一下呢?”

“行了行了,又没说是你的错……”

楚易没有说完便被肖鹏飞一眼给瞪回去了。这小子太年轻,经验少得一塌糊涂。

“列一下你进来后都碰过什么物品、站过什么位置,从门把手开始写。”肖鹏飞递给霍勇纸和笔,但实际上他顺口问的才是最重要的,“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在楼道遇到什么人?”

“没有,没人。”霍勇摇着头,往纸上写物品名。

“你这是每样都摸了吗?”肖鹏飞冷笑,“门口的鞋柜摸了吗?”

“客厅的灯有点儿问题,我进来的时候屋里全是黑的。我就摁了下开关,灯亮了,可没等我走到一半灯又熄了,我就不小心撞到桌子上……”

“卧室灯呢?”肖鹏飞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受害人在没脱掉大衣的情况下要先进卧室了,假如她在进家门时,客厅的灯没法打开,就会很自然地去开另一盏灯……

“没亮,是我开的。”霍勇的表情证明,那些恐怖的记忆片段又袭击了他一次。他微微发抖地写下“卧室电灯开关”,又补充道,“我没往里走,没……没碰她的……她的身体……”

开灯后他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转头就逃。因此,他的脚印只到床前的位置,而受害人倒在床头柜旁,柜子上有一盏台灯。

共用电表箱在楼道口,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拉闸断掉室内的电。一般人在开灯不亮时多半会认为是灯泡坏了,很难第一时间想到是电闸的问题。假如霍勇所说属实,那凶手就是蓄意谋划的:断电将自己藏身于黑暗,等受害人进屋后再突袭,离开前再把电闸拉回原位。频繁粗暴的操作对客厅本就已经老化的灯泡造成了损害……

肖鹏飞仔细检查门锁,有些部位生锈了,但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窗户是从里面锁上的,由此可以推测,凶手要么有钥匙,要么就是“专业人士”。

“房门钥匙拿来一下。”肖鹏飞向霍勇伸手。

“我没钥匙啊!”霍勇一脸蒙,“我们没到那个程度……”

“没到那个程度?”肖鹏飞挑挑眉,“门口那双大拖鞋不是你的?”

这时,霍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可能是她前夫留下来的吧……”大约是被肖鹏飞的眼神刺痛了,霍勇结结巴巴地补充了几句,“那男的脚踏两只船,让晓英抓住了……就离了……”

“她前夫姓什么?叫什么?住哪儿?在哪儿工作?”

“就知道叫吴延彬,搞工程的,别的不知道。”

肖鹏飞示意楚易把霍勇带回局里仔细盘问,自己则从兜里掏出根小铁丝朝锁眼里捅。铁丝拔出来时沾了些油,接着他发现,木门合页也是油乎乎的,便用棉签蘸取了一些——米黄色,闻不出特别的味道。此时,薛晓英的尸体已装进尸袋被抬出来了。

肖鹏飞与法医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秒懂,摇头道:“气温太低了,死亡时间现在还说不好,要回去再做鉴定。”

肖鹏飞转过身,再次扫视整个房间——一切都太整洁了。

“……那是个误会,我和那女人就是普通同事关系,你们可以去查。离婚只是一时冲动,”吴延彬扶了一下眼镜,“我知道她心里也是后悔的,就只差一个台阶……我不会伤害她,永远也不会……”

吴延彬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高级工程师,五官端正,穿着体面,说话严谨,生活有序,大小事都有日程表,有很好的情绪控制力。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她婚前买的,以前跟我冷战的时候她也会过去住……她过生日,我让花店送了花过去,然后打传呼约她吃午饭,她没回信息。等到下午5点,我又发信息约她吃火锅,还是没回复。我索性自己过去了,5点半到她家的,敲了门没人回答,便打了两个传呼,等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实在是太冷太饿,就到门口那家面店里吃了碗海味面。吃完刚好8点钟,本来想继续等的,但我妈跟我发传呼说她胃不舒服,要我尽快买药带回去。我就在附近药店买了药,也给晓英发传呼说了这事,然后打出租去我妈家了。药店就在拐角处,”吴延彬在肖鹏飞递来的纸上画了个简略地图,“那天我买的药挺多的,店员说不定还记得我。出租车开了有半小时,到我妈家的时间应该是8点半左右。”

“有出租车发票吗?”

“有,但现在不在身上,得回去找。”

已找到目击者证明薛晓英回家的时间是晚上8点15分,而她的死亡时间是8点30分左右,如此吴晓彬便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加上他完美的记忆力,反而触发了肖鹏飞的怀疑。

“那你不是刚好错过?”

吴延彬忍住眼泪,说:“是啊,要是我多等一会儿,也许她就不会出事了……请你们一定要抓住那个恶棍!”

“那你在等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吴延彬皱起眉头:“没有。”

“知道霍勇吗?”肖鹏飞又问。

吴延彬点头道:“是晓英故意找来气我的,他们一定不是认真的。”

“你怎么知道?”

吴延彬明显被激怒了:“我就是知道!薛晓英的眼光不至于那么差!”

“差吗?年纪轻轻就开了公司,有车有房的。”

“皮包公司而已,手下就两个员工。”吴延彬的话泄露了他曾认真调查过这个情敌的事实,“他连中学都没毕业,爸妈也没文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晓英爸妈都是大学教授,家庭环境太不一样了。她是很讲究的人,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这次肖鹏飞没反驳,因为吴延彬说的是实话,薛晓英是外语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如今在一家外贸公司任市场部主管,同事对她的评价很一致:精明能干,业务突出,只是个性有点儿“傲”。这样一个人,确实很难想象她会选择徒有其表、毫无担当的霍勇做情人,而她保留了吴延彬的拖鞋也说明,她可能潜意识里还希望恢复二人关系。

“除了你被误会吵过架,你们还因为什么事情吵过?吵得最厉害的一次又是为什么?”

吴延彬愣了几秒:“这跟案子有关吗?”

“有关。”

“她呀,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有时说话很伤人,不大顾及别人感受。有一次把我妈气着了,我就跟她冷战了几个星期,但一次都没动过手。我们是高中就认识的,我太了解她了,没坏心眼,就是大小姐脾气,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要等别人来给她递台阶……我不是没考虑另找一个,也不是没遇到脾气好的,但是,那样的反而叫人不踏实——这么说吧,我喜欢把事情放在明面上来说的人,看得清楚些。”

吴延彬太知道如何在外人面前说对自己有利的话,肖鹏飞不敢完全相信他,又追问了几个细节才放他离开。

“吴延彬的最后一个传呼是7点45分打的,霍勇跟薛晓英在餐厅结账的时间是7点50分。”肖鹏飞埋头整理出一张时间表,“很明显,薛晓英既不想跟前夫聚会,也不想跟霍勇进一步发展,这顿饭搞不好真是为了躲前夫的。”

“霍勇不傻,他知道薛晓英看不上他,就一个劲儿地拿钱砸。这顿饭吃了五百多,却啥也没捞着。估计就因为这个才不甘心又跑人家家里去。”楚易接话道。

霍勇声称,自己开车把薛晓英送到大门口的时间是8点25分,再次返回小区的时间是8点40分左右。停好车后进入薛晓英家的时间是8点45分——这点很难证实,没有人特别留意到他那辆黑色雪铁龙车。

“他撒谎也是可能的,餐厅到薛晓英家如果开得快,也可以缩短至二十分钟内,如果他的目的就是尾随薛晓英回家,然后把人杀了……”楚易没能说服自己,因为尸体所在卧室没有发现脚印和指纹,甚至没有可疑的衣物纤维和他人的毛发。要做到上述程度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进行清理,而从薛晓英出事到霍勇报警只隔了半个小时,这是远远不够的。另外,卧室门口和客厅里有大量霍勇的脚印和指纹,其位置信息与霍勇描述的情形也大致对得上。假如霍勇是凶手,他既然选择报警,即便不清理指纹和脚印也没关系。毕竟,作为尸体的发现者,进房间接触尸体并留下痕迹也很正常。

“还有一种可能性,凶手是戴着手套、鞋套和发套行的凶,”肖鹏飞越想越觉得诡异,“就算是这样也该留下些什么才对。”

他拿起现场的物品清单:客厅里有霍勇和薛晓英的鞋印、指纹、衣物纤维,温水瓶、杯子里的残余液体未检出异常成分,垃圾桶里有五片新鲜的香芹叶子。冰箱里有两份隔夜的剩菜:一小碗红萝卜烧牛肉和一盘炒韭黄。卫生间洗手池有未干水渍。门锁与大门合页处油状物的主要成分是牛脚油……尸体解剖显示,受害人未被性侵,身上只有因挣扎而导致的伤痕,手腕足踝处有被绳子勒出的瘀痕……尸体下方的木地板没有留下相应的挣扎痕迹……

“没用芹菜做菜怎么会有芹菜叶子?”

楚易愣了:“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肖鹏飞像是察觉了什么,“非常重要!我们回现场去!”

到了现场,正碰见在垃圾箱附近翻捡的老于。

“是有那么一大袋子菜,有芹菜、豆腐、萝卜、土豆,都没坏呢,也不知道谁家那么浪费就这么扔了,我就捡回去了。”老于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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