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之下,脚踵之上

作者:舒可文

(文 / 舒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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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鑫——《舌头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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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马六明在多伦多》1997年,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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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洹——《六十五公斤》

张洹——《十二平方米》

发展忍受运动增强感官体质

这张照片记录的是在一个炎热的中午张洹将自己的赤身裸体涂了蜂蜜以后坐在一个公厕里,它之所以不叫卫生间,可想而知里面会有什么,他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他浑身爬满了苍蝇。他很难受,又热又臭,又痒,又恶心。

张洹的另一个作品《65公斤》是他把自己那65公斤的赤身裸体吊在天花板上,同时有一根输血管把他的血输到一个盘子里,盘子下面的电炉把血烘出烤焦的血腥味。

如果你要问这是什么意思,肯定得不到解答,因为这里似乎有一个相互默认的行规,就是行为本身不能被追问,你就看就行了。其实当人想要追问一个作品是什么意思时,是因为除了它的表象,人什么也没看出来,而它的表象又没提供有趣的东西,自然就要问为什么这么干。这时,生活——这个艺术的表兄弟,就成了最佳配角,他自己的文字就记录过他在夏天的中午去上那种肮脏的公厕的经验。

对生活严酷性的忍受被认为是张洹一系列作品的课题,他要忍受恶心,忍受疼痛,还要忍受赤身趴在冰床上的酷冷。而观众忍受的是他这种加工过的自虐。

《舌头的体验》使用的不是身体的身,用的是舌头。好像我们的眼睛耳朵鼻子都被过度使用了,除了生存的需要,它们都还有很多精神性的享受,脑袋上惟有舌头显得比较古板离智能远点,苍鑫的这个行为好像要开发舌头的潜力,所以用舌头舔遍了平时不舔的东西——蜡烛、铁钉、钟表、树枝、仙人掌、书上的字、石头、土地。他有一次在野外做舔土的行为时,甚至把整个身体掩藏在地面下,只露个脑袋,更突出了舌头的动作。看到苍鑫这些行为的照片时,我边看心里边说“有病”,没成想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他认为现在的人个个有病,他自己也不例外,也是个患者。

行为艺术一直被认为是观念性很强的表达形式,那些本来做起来很吃力的观念在行为中常常要么不知所云,要么废话似的不说也罢,当艺术家直接以身体说话时,它太容易变成疯狂的游戏。年初元旦之际,大同的一位艺术家做了他的最后一个作品,就是自杀于2000年1月1日。

留得青山在不怕人琢磨

马六明可能是国内最成功的行为艺术家之一,他在笔记里写道:“多年的生活经历使我深深地感到艺术远没有人们所认为的那么有价值,生命本身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它。”所以他选择的方式是温和地使用他的身体。他最有知名度的作品是持续了几年的《芬·马六明》,没有什么过于强烈的举动,也没有什么过于刺激的设计,但是在一个公共空间他赤身裸体地走过来,不管他在于什么都会出现某种效果,更何况他的长头发和薄施粉黛的脸,男身女貌,好像是菩萨喝高了,或者还了俗。

有评论说他在此“表达了性的不确定性和荒诞感”,甚至从这位艺术家的大胆的举动中看到了世界的异化。批评家说的异化指的是哪一种异化虽然不太明确,但是这种不明确本身倒是对这些作品的好注脚。尤其是在马六明温和得近乎平静的一系列行为中,主体极为简单,他就在展厅里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等到愿意跟他合影的人来了,就按下手里握着的快门。他们和她们做什么姿态他是不管的。最懒的一次是他吃了安定片以后,坐在他的位置上只管睡,请了人帮他按快门。

马六明带着自己的身体已经走了世界不少的城市,跟他合影的人不计其数。这个简单的行为主体其意义就是个导火索,与他合影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在回答着这个特定的身体,回答着他设定的情态。这些人共同构成了这个作品的丰富性,在他的工作室琢磨那些走进他镜头的人是一种有趣的人性阅读。所以他要做行为摄影展也会是很可看的展览。

使用身体的方式中,把它当成画布是比较普通的,文身嘛,还有人体彩绘。东北的黄岩在身上画中国山水,几重元素都明摆在题目里《中国人体·山水·文身》。中国山水几乎是一种精神符号,几天前听一个收藏水墨画的人讲演之余还在感怀其中天人合一的气韵。黄岩以肉身为底,使原来的那种符号性质生出了两者可能,或是双重合一,天人合一中又加上身心合一;或是双重瓦解,天人合一的想象在肉身的亮相中被瓦解,身体在花花绿绿的笔触里也不再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