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大革命

（文 / 三联生活周刊）

大盘红了

2月14日，周一，情人节，今年春节后的第一个股票交易日。这一天早上，股民在去交易所的路上咬着油条从《中国证券报》上看到了两条消息：一个是证监会宣布，将根据投资人和机构在两级市场拥有的股票市值，配售部分新股；其二，央行允许券商用股票质押贷款。

对习惯于当“沉默的大多数”的散户来说，这两条消息几乎被一略而过——第一条是老掉牙的利好消息，春节前已经拿出来炒过了一回，第二条干脆跟他们没有多大关系，“谁能告诉我券商的钱从哪儿来的？”一个到股市去上班的下岗女工说，“如果能宣布允许国外资金入场，那今天的大盘就该红了。”

但是这一天的大盘还是红了，而且红得让大屏幕前的股民两眼发指。沪市从1536点跳空高开至1587点，报收于1674点，涨幅9.05%，深成指更为牛气，涨了9.36%。这样的涨幅意味着大盘几乎整个涨停——这是自实行涨停板制度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沪深两市近千支股票99.9%报涨，一半涨停，只有一支ST股票下跌。

随后一周的股市被媒体用“很科幻”一词来形容。2月15日上午10点，去年3月刚刚借壳上市的亿安科技股价突破100元，这是新中国股市诞生的第一个百元股。17日，深沪交易所分别发出消息，取消一只股票接连三天涨停后必须停牌半天的规定。开市半个小时后，上证指数创下1770.88点新高，眨眼间又下探1615.62点，当日深沪股市总成交金额达900多亿元，超过去年“5·19”行情的天量820亿元。一周深沪股市总成交3300亿元，也创造了一项新的记录。

随着一条条拉升的阳线，股民队伍正日益大  

在这轮行情里，领涨的毫无疑问是网络股。这一点，甚至从被归入网络板块的股票数量骤增上就能窥见一二。《证券市场周刊》副主编方泉告诉记者，年初的时候他们打算做一期网络股专刊，但现在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与网络有关的股票已经从三四十支增加到100多支，而且每天几乎都有新的上市公司发布公告宣布“触网”。涨得最轻松好看的是从年初就已露锋芒的亿安科技、ST海虹、中科创业、上海梅林、综艺股份、北新建材等。从1999年3月的5元起价到40元，亿安科技走了整整10个月，而从40多元到100元，其间仅经历了20个交易日。主业是食品的上海梅林风头亦健，自1月18日宣布与ST海虹控股的中公网共同投资建立85818网上购物网站，进军电子商务，股价即连拉6个涨停板，春节后仍是兀自上蹿，引得众股民争相买单。

一飞冲天后，大盘开始横整，在1700多点展开拉锯。网络股也开始分化，最出风头的亿安科技从134元一举滑落到83元。但股民们已经被“很科幻”的股市刺激得血脉膨胀，交易所里重新出现了拄着拐杖的老头老太太，更多的人走出轿车钻进大户室，门外的自行车也照样越集越多。经验老到的老股民则开始悄悄平仓，“久盘必跌，这是典型的拉高出货的庄家手法。”一位笔名“啃庄虫”的股民在新浪的股市论坛上提醒道。另一位叫“老狼”的股民也“大声吆喝”：“梅林正广和卖的矿泉水和臭豆腐连上网费都不够，亿安科技的电动汽车更是连影都没有，这么大的泡沫大家伙儿赶紧吐货吧。”

然而，走势再度让行家们大跌眼镜，尽管大幅暴涨的飘红没有再次出现，但到4月8日，沪深股市终于双双冲破阻力位，其中沪市再创1819. 89点的收盘新高。

“敢于在高位震荡盘整，足以说明庄家对领涨的网络股这个新的龙头的信心不得了。”华夏证券研究所副所长张志雄分析道，强庄股在中国股市一直活跃，但今年的庄股如此凶悍地拉抬却并不多见。2月初，深圳证券交易所巨潮证券资讯网公布了截止去年12月底深市股东持股分布的统计数据，其中有16家公司的股票筹码已高度集中，持股10万股以上的股东持股率超过70%，排名第一的亿安科技达到82.91%，中科创业紧随其后81.13%，其余ST海虹、金果实业等也分别达到78.29%和75.63%。而新年以来涨幅超过150%的股票基本上都属于这样的强庄网络股，其中尤以控股中公网和全国最大的联众在线游戏网、号称中国软银的ST海虹表现最为突出。这支每天只能涨5%的股票曾经连拉了16个涨停板，2月14日涨停的ST海虹成交量只有314手，次日继续涨停，成交量78手，第三日继续涨停，成交量更是只有37手。

网络的出现就像玛丽莲·梦露走进了单身汉酒吧

3月10日，一条消息从一年一度的两会传出，被尊为“国师”的经济学家吴敬琏发表了“给网络股泼冷水”的谈话。吴敬琏对被他称作泡沫的“股票价格脱离公司实际价值的市值虚升部分”进行了毫不客气的批评，并断言“在新经济时代，网络泡沫也会破灭”。旋即，两位数字经济评论家姜奇平和方兴东联名发表反驳文章，一时间中国的网络泡沫问题也被提上了报端的显要位置。

谁是短线炒作投机者？谁又是长线战略投资家？不管怎样，大盘是红了  

然而，真正在股市里制造着“网络泡沫”的人们普遍选择保持沉默。“对金融投资家们来说，究竟有没有泡沫、这个泡沫什么时候会破灭都并不重要，速度对他们才是第一位的。”著名的投资银行专家、北京万盟投资公司总裁王巍说。

贝索斯的一句名言是，每天早晨我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互联网是以每年2300%的速度在增长。“更为精准的一句话是，或许考虑泡沫问题的那一秒钟时间，就足以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商业机会。”清华兴业投资公司总经理潘福祥——依靠上海一百的250万风险投资包装出“视美乐”学生富翁的一位幕后人物对记者说。3月10日，上海一百在一份转让其在“视美乐”所占股份给一家国内知名电器企业的协议书上签字，计划在国内二板上市的这家企业为此作价3000万元——仅仅8个多月时间，上海一百转手获得的收益高达1200%。

“不了解中国股市的人不知道吴敬琏老先生的冷水泼得多荒唐。”一位同样不愿意把精力花费在争论上——因此坚持不具名的证券人士说，“中国的网络股有几家是以网络为本业的？对它们谈收益率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市场90%的企业是非常传统的企业，不仅投资价值令人怀疑，而且充满业绩风险，不重组这些企业是毫无希望的，而重组的最好出路就是涉足网络。”

这些左右中国股市主流方向的投资家们显然更愿意从他们的国外同行那里吸取营养和启示。“如果说一年前我还对纳斯达克市场的网络追捧心存怀疑的话，那么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市场永远是对的。”潘福祥说，“无论是AOL并购时代华纳还是李家的网络神话都说明，新经济的规律变了。旧经济的模式是一个新东西发现之后先要投入生产，出去之后再回笼资金或到资本市场融资，这种速度多么缓慢。新经济则是先拿出一个概念、一个故事，只需要几张纸或者连纸都没有就能在股票市场里造势，势造得越大在市场受到的追捧越疯狂，有了势就有了在大范围内调动包括资本在内的资源的能力，就能操作过去不可能去涉足的领域。或者说用吹泡弄起来的资源把泡再消除掉。”

被清华大学派到上海做了7年股票的潘福祥1999年初回到清华教授证券投资学。或许也就是在他离开上海之时，一批依靠股市生存的投资家们开始悄悄地摸索着这种新经济——或者称为概念经济的操作手法。他们在对这个市场做手术，对上市公司做手术。“你知道，这些人的舞台就是股市，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个市场的活跃。”潘福祥说，“所以，他们一定要找到一个行业，一个可以完全脱离开实物经济的行业题材，一个完全打开上升空间的概念。”

但是一年前，投资家们所面对的这个市场传统得令人失望。1999年的5·19之前，股市已经连续下跌3年。从国家而言，对资本市场功能和手段的认识也相当简单，就是为了国企解困，股民普遍的认识是：“上来的企业没有多少值钱的，根本没有上升空间。”在去年3月开始的一场股市大讨论中，相当多的文章谈到，这些传统行业都存在一个与实际接近的衡量指标，股价一高就是明显的泡沫。《证券市场周刊》的一篇分析文章这样写道：“就像90年代让日本股市和经济一蹶不振的房地产泡沫，如果是1万元一平方米，大家会觉得很合理，2万元一平方米，大家会觉得房子好，有很多理由，但如果到10万元一平方米，你敢相信吗？如果100万元一平方米，所有的人都要跑，谁都不敢拿这支股票——你炒到一定程度，脱离了可以感觉的指标，就是政府成天出来利好消息动员你去炒，你都不敢炒。我们的市场下跌就是这样，可以说所有的公司都不值得你去投资。”

这一年的5月19日，已经进行了思想启蒙工作的庄家们突然发力，挑起了世纪末最激动人心的5·19行情。“国内开始出现这样一批操作概念的战略投资者，‘5·19’可以说是他们的一次大练兵，”在国家社科院研究股市的李陵博士说，“而这次行情中开始出现的网络股显然就是他们寻找到的能够脱离泡沫的概念。”那个时候，年轻的纳斯达克指数轻盈迈过4000点大关。只相信自己眼睛的“股神”巴菲特，因为与盖茨相交15年没买过一张微软股票而正在遭受越来越激烈的质疑；孙正义的日本雅虎股票在日本股市上市挂出了1亿日元的天价；在香港，游说数码港成功的李泽楷悄然收购盈科数码动力的前身得信佳，一天之内净挣700亿港币。对这些渴望控制资本市场的国内金融投资家们来说，网络的出现就像玛丽莲·梦露走进了单身汉酒吧。

一起来装傻

当然，对网络概念的含义，这个市场上最有头脑的那一批人的认识也是逐步深入的。5·19行情中，炒作追捧最为火热的是涉足广电网的东方明珠。从电讯到IT，从IT到电子商务，现在到大规模B2B，这显然是一个不断厘清方向的过程。上海梅林的一位大股东的预测是，与传统行业密切结合的电子商务概念的提出，“会带动股市的这一轮大行情连续涨5～10年”。

这可以算得上是目前对网络经济最乐观的预测，甚至超过了包括葛洛夫、尼葛洛庞帝在内的数字“教父”。“我们要做的是有长远眼光、对股票长线持有的战略投资家，不是投机商人，我们是对网络、对我们这个股市基本面最充满信心的人。”这位股东宣布。

现在，在这些“最有头脑的人”的头脑里回旋的恐怕只有两个字：整合，不断地整合资源，不断把上市公司重组为可以摆脱传统市盈率的概念股。“我们的目标是把一个传统的亏损企业重组成最酷、最潮的高科技投资企业。”潘福祥说。由他担任总经理的清华兴业投资公司运作的最新一个具有轰动效应的项目是为亿安科技做战略设计。这家目前中国股市股价最高的上市公司以房地产、建筑基建为主业，惟一跟科技沾点边的是控股万燕VCD，市盈率相当一般，2月15日突破百元后毫不奇怪地被讥为“妖股”。“对于这样一个劳动力大量密集的传统上市公司，我们建议，先期转型的重点是开发电动汽车，然后由电池、轮胎、控制器等部件迅速分拆为新能源、微电机等几家企业，原有的销售系统整合后向电子商务进军，新的计划是收购一家投资公司做风险投资。”潘福祥乐观地估计，“要不了三四年，它就会变成一家像盈科那样的高科技控股公司。”

这样的队伍正在不断壮大，更多的上市公司开始变成以资本运营为主业的控股公司，越来越多被刺激的机构投资者也加入到这轮网络股市淘金热之中。他们讨论的已经不是什么时候泡沫破灭，而是什么时候中国股市出现千元大股。如果说第一个百元大股的出现还只是一种信心的标志，背后没有数字支持，那么要不了多久，最乐观的估计就是今年七八月间，第一个千元大股就将出现。最热门的人选是间接是8848第一大股东的综艺股份。今年以来连续不断的涨停板，让一年前低价建仓的人看着交易板眼睛红得都要爆血，所有的人在问：综艺股份是不是要追随亿安科技破百元大关？综艺股份董秘季风华笑而不答，王峻涛则挑起眉毛问：“为什么是百元大关？”据分析，中华网在纳斯达克上市当日就达到10亿美元左右的市值，目前市值已接近60亿美元。而如果8848.net上半年如期到纳斯达克上市，其市值应该是中华网的2～3倍。以此匡算，持有8848公司17%股权的综艺股份净资产随之一夜之间迅速膨胀20～40亿元。“那会是什么概念——他们就敢于天天涨停板，连涨三个月。”海通证券的一位分析师说。

网络经济可以带来巨大的套利这一关键性事实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现在没有人能分清这其中究竟谁是短线炒作投机者，谁又是所谓的长线战略投资家，但毋庸置疑的是，这是一群彻头彻尾惟利是图的资本运作专家，巨大的套利把他们聚集到了一起。他们更喜欢把自己称为“傻子”，把用于投机的股票当成投资的“傻子”——每支网络股的幕后都聚集着这么一群“傻子”。他们希望越来越多的散户像傻子一样跟在他们的身后，一家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引证道，美国股市17年只涨不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70年代越来越多的人甘心成为这样的“傻子”，购买微软和英特尔的股票留给自己的孩子，从不在乎这些高科技股升得多么凌厉，跌得多么壮观。

和100多家——明天这个数字必然更多——的“傻子”庄家一起装傻，的的确确是刺激的不得了的游戏。

清华兴业投资公司总经理潘福祥说，“新经济先拿出一个概念、一个故事，只需要几张纸或者连纸都没有就能在股票市场里造势，势造得越大在市场受到的追捧越疯狂，有了势就有了在大范围内调动包括资本在内的资源的能力，就能操作过去不可能去涉足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