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的脸色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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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经济的特征就是快鱼吃慢鱼  

快鱼吃慢鱼

今年以来,关于网络公司海外上市的消息像女明星艳情一样满天乱飞。关于新浪、关于网易和搜狐,关于8848和易趣,年初的一份统计显示,今年有望到海外上市的网站多达20余家,这其中几乎包括所有你能听过的名字,称之为批量上市并不为过。

“新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快鱼吃慢鱼,”8848董事长王峻涛对本刊记者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大鱼的观念都已经过时了,网络经济的竞争就是看上市上得快不快,增殖速度快不快,概念转得快不快。”在接受记者采访的短短一个多小时里,王峻涛不断被电话打断,每个电话都是投资者打来商讨有关到纳斯达克上市的事宜,而当记者问道何时他们能“游”到纳斯达克,王峻涛像所有的网站CEO们表情神秘而胸有成竹地拒绝回答:“纳斯达克的规矩是,IPO(首次公募)的公司在正式向美国证监会提交注册表格之前不得向外界透露任何涉及上市的信息,如果我们现在说出去就要被叫停。”

中华网去年在纳斯达克的成功极大加快了中国网络英雄们的迈进步伐,如果说CNNIC排名30开外的中华网都能在纳斯达克获得追捧,那么至少有30多家网站更有资格成功,更多的中小网站也看到了希望——只要他们游得足够快。

8848董事长王峻涛说:“新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快鱼吃慢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大鱼的观念都已经过时了,网络经济的竞争就是看上市上得快不快,增殖速度快不快,概念转得快不快”

年轻的CEO们急不可耐,不仅是因为登陆纳斯达克意味着自己一跃而成亿万富翁。“纳斯达克留给东方人的席位是有限的,或许只有五六个。”曾在美林证券工作过的e龙网董事会主席唐越,与软银、IDG等主要在华的国外风险投资商相熟,他得到的提示是:“对于模式接近的网站,投资家们往往只认前两家,不会投第三家。”

早一步,百万英镑向你招手,晚一步——哪怕就是一步,你将一无所有。这种逻辑极其残酷地透露了一个信息:排队等待上市的网站将有大部分很难像他们原来想象的那样到大红大紫的纳斯达克成为明星。

3月19日,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透露,新浪热闹了大半年的海外上市终于获得了国内批准。网易、搜狐和8848据说也获得了关键性的突破——他们的突破意味着其他同行们的机会越来越小。10天之后,e龙公司宣布,他们被著名的国际免费邮件提供商Mail.com以6400万美元并购。仅仅在2月初,e龙公司才刚刚传出成功融资6000万美元的消息,并雄心勃勃地把自己也列入年内海外上市的热门人选。如果不是他们说过海外上市之类的话,这家公司看上去真像是一块汉堡——烤出来就是为了被吃掉。

e龙是去年底诞生的第二波网站之一,与其他e字辈网站相比,e龙算得上最聪明的一个,它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第一个把自己卖了出去.它游得足够快因此卖出了一个还不错的价钱。4月3日,星期一上班的人们在大街上的广告栏里看到了亿唐网站的新广告:没有容量限制的免费邮件。这当然不是好兆头,在TOM.COM以区区4万点击数掀起股票认购热潮之后,亿唐还不得不把眼睛盯在点击率这样一个老掉牙的概念上。来自内部的消息说,这家公司创建时引以为荣的5个MBA已经走了3个。

每个人都想拿到关于.com的钱

去年底,在荣膺CNNIC国内网站评比综合类网站头名之后,新浪CEO王志东明确地预言,2000年会是网站大量死去的一年。同样的预言现在已经能够在IT、投资、股市、新闻等许多圈内人士口中听到,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看到知名或不知名的网站“应运而死”的消息。但这并没有妨碍更多的网站“应运而生”。“我们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大量的计划书,参加一次研讨会就会被创业者包围。”软银公司在中国的投资代表石明春说。记者采访的时候,门外就有4名北大学生正为他们的网站兴奋地等待着。

“与以前相比,在中国有质量的项目确实越来越多,即使我们的投资合伙人从6人增加到8人,也明显感到力不从心,”IDG中国风险投资基金的投资副总裁李建光说。IDG是最早进入中国的海外风险投资基金,早在1992年就在中国设立太平洋风险投资公司,到1997年底已经覆盖了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主要城市,“我们过去能够掌握中国所有投资项目,但现在不断出现我们听都没听过的网站。”

越来越多的国外投资者被吸引进来,使IDG不得不采取更为灵活的办法以防止好项目被别人拿走。“过去我们做一个项目,充分考察它的项目可行性、创业团队、产品市场前景、可能的竞争对手”,那是用数学模型推断出的决定,李建光说,往往需要研究半年时间投50万美金,“可现在就完全凭感觉拍脑瓜,用最短的时间看看计划书,有的甚至连计划书几张纸都没有,一个500万美金的项目有时候一个月甚至一个星期就决定了。”李建光透露说,从1992年开始,IDG在中国总共投了80个项目,投资额超过1亿美元,其中2/3是过去的一年中投的,而去年10月刚刚才来到IDG的李建光,半年时间内出手的投资额也在千万美元左右。至于那些网站究竟怎么定价,李建光的回答是:“很多人都会问它值那么多钱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看别人投多少。”

这是适合于新经济特点的赌博。“现在看来,我们的有些投资太昂贵了些。”石明春说。软银进入中国半年多时间里投资了当当等十几个网站,它们再度融资时有的涨了1.5倍,多的有3倍,“但对于大部分投资可能赔钱的风险投资来说,这样的增长并不乐观。”

更不乐观的是,如果风险投资商投资的网站没有能够像想象的那样成功上市,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王峻涛告诉记者,他们在引入风险投资时为投资商设计了两条路,一个是上市后风险投资变现退出,另一个是等待8848赢利,“我告诉他们8848三年内一定能赢利,而且会赚越来越多的钱,投资商们都表示愿意等待,愿意奉陪。”王主席当然不会不知道风险资本投资商不是实业家,在他们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把钱积压在某个企业等待经营利润这个概念。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无论是多么精明的商人抑或是投资家,都在心知肚明地拿自己的“钱途”开着玩笑。《财富》杂志曾经这样描述网络CEO们是怎样向风险投资商讲述他们的想法的:“他们走进风险投资商的办公室,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退出策略的——不在谈投资者,他们在谈他们自己,他们怎么样拿着大笔现金退出。这提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这些创业人不把他们看成是经营公司的CEO,他们把自己看成是投资人。”

类似的情况在中国是否存在不得而知,但企业家确实开始把资本市场看成是一个最重要的顾客而不是某种约束力量。“公司的创建、炒作以及出售与其说是吸引真正的顾客,还不如说是吸引投资者和他手中的钱。”万盟投资公司的总裁王巍说。

风险投资商们应该是更为精明的商人,理论上讲,风险投资商们和企业家一样,是培育和发展可持续发展的公司,在这个过程中承担大部分的风险。但现在,风险投资商希望在任何人都不敢说这个初创公司的方向是否可行的时候就把它运作上市,通过上市尽早地转移风险。“我们并不关心这个企业好不好,那不是我们的职责,对我们来说只要能给投资带来回报就是好项目。”李建光说,“以前的风险是商业模式,它到底能不能运行,而现在的风险是‘在这桩交易中,我赚了足够的钱吗?’”IDG同时对搜狐的投资或许更为成功,虽然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其陈旧的门户模式提出质疑,但李建光的回答是,“如果能够上市我们的回报将接近100倍”。

更有意思的是,虽然迄今为止国内投资家与海外同行们几乎还是各玩各的互相看不起——国内大庄家认为后者不了解中国国情,后者则讥笑前者“习惯吃哪碗饭就喜欢吃哪碗饭”,千方百计把国有资源拿到股市里自己套现——但每个人对纳斯达克的关心都超过了对自己所投资企业的关心。4月4日,美国纳斯达克股市大跌超过7.6%,创下历来最大单日跌幅。欧洲、香港乃至沪深股市都像倒骨牌一样受到连累,全面下跌,对所有人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我们是看着华尔街的脸色替企业家买单,如果说他们在市场里是如来佛,我们不过是孙悟空,我们只能在他们手心里打转,”李建光打的一个粗俗的比方是,华尔街的分析师放个屁,或者投资家把自己的网络股减仓5%,500亿美金可能就跑掉了。

硅谷>华尔街,还是华尔街>硅谷

《美国时报杂志》的专栏作家迈克尔·路易斯也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即使是传统产业的工人们因为新经济的冲击而失业,但他们没有为此而对新经济表示愤怒,也没有怨恨依靠网络一夜发现财富新大陆的年轻暴发户,相反,他们同样视其为英雄。”迈克尔·路易斯说,“这是因为大家都认为他们代表着未来,都认为明天会比今天好很多,好到你都认不出来。”

“明天是一个重大事件”,这是1991年上演的话剧《飞毛腿或无处藏身》中不断重复的欢呼。对明天的疯狂猜想激励着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活跃分子相信未来,怀疑现实。1968年,法国巴黎发生了由学生、工人和市民参加的“五月风暴”,在街头出现的大量标语中有这样的一条:“现实主义,就是试一试不可能的事!”

这简直成了现代科学技术的宣言。这让人想起尼葛洛庞蒂的名言:“预测未来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它创造出来。”尼葛洛庞蒂的另一句名言是:“工业时代,世界的中心是伦敦;金融时代,世界的中心是华尔街;到了信息时代,世界的中心将是硅谷。”他宣布,由硅谷出来的精英们将改变这个世界。

在硅谷精英们还没有来得及改变这个世界之前,华尔街的精英们已经教会他们如何改变自己的钱包。“相信未来,怀疑现实”的五月大旗,与其说是扛在网络英雄的肩上,不如说是金融家的又一惊喜发现。怀疑现实就是怀疑一切市盈率之类眼前看得到的东西,相信未来就是相信他告诉你的那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故事。“他们是一切的导演,他们先听我一个人说,然后再一个人向一万人说。”李建光说,“把亿万人的情绪调动起来,再回头问我,当然,我会再去问那些小伙子们,问有没有华尔街喜欢的东西。”

不仅风险投资商忙于向华尔街看齐,这同样也是所有硅谷和中关村里知识英雄们向知识富翁迈进时的共识。事实上,中关村的知识英雄也好,成为亿万富翁也好,都少不了被拿到华尔街上进行类比,于是,这些人看上去碰巧都像极了杨致远和杰夫·贝索斯。

这样说或许会遭到反驳。“我们做互联网不是为了钱,并没有花多少钱去买豪宅和直升飞机。”这是王志东、张朝阳和丁磊对自己可能成为亿万富翁的共同反应。他们的说法应该是有诚意的,但另一个事实是,钱不光是用来买东西的。在中国它更像是一种成功的标杆,我们的IT圈里充满了对比:如果他有10亿,那我至少值8亿,或者,中华网市值50亿,我们应该是他们的2倍。

如果我们说网络经济的奇迹依赖于纳斯达克或更确切地说依赖于华尔街,有人能提出反对意见吗?一年多前,大部分第一次上网的中国人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网络的巨大魅力,但那个时候跟经济无关;一年后的今天,我们看到的奇迹与其说是网络创造的,不如说是一些关于华尔街的最新动态。这个新的奇迹是关于未来的——用预期收益也好,用透支也好,至于到了明天究竟是什么,高盛的投资银行家迈克尔·帕雷克在硅谷Garage.com的创业训练营说:“你还什么都没看到呢。”(You ain't seent nothing yet.)

“现在硅谷有一种啮人的焦虑。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肮脏的结,”软件大公司Cadence Design Systems的前CEO、现在是一家三维软件公司Think3的总裁乔·考斯特对《财富》杂志记者说。许多公司都面临着可怕的任务:要让公司成长为那些巨无霸,而这就需要出现眼球,炒作等等。“我们全学会了玩这种游戏,”考斯特说:“但私底下,谁都知道这是让人害臊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些股价绝对是往高里走野了。总会有那么一天,人们说:‘好,我们想看看利润’。而我不希望用我的净价值在那一天来判断。”

“牛市吸引了一大批人。对他们来说,钱是惟一的动力。”投资银行家雷根·麦克雷蒙说。他不是惟一表达这种忧虑的人。“我们到了一个欺骗将要来临的阶段。”太阳微系统公司的创业人之一和首席科学家比尔·乔警告说。类似的情景我们在电影上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次涉及的金额之大使80年代炒卖垃圾股的华尔街就像是在推牌九。

“这不好,本来应该由CEO与风险投资承担的那部分风险被过早地转移到了大众市场。”考斯特说。尤其危险的是,在世界范围内游动的多达7万亿美元的热钱,足以摧毁包括它们目标的一切——如果它们只想沉湎于贪婪的话。

这种焦虑现在还是被看作一种落后的道德忏悔。7年前,迈克尔·路易斯写过一本书《撒谎者的牌局》,在电视节目中,无数打来电话的人向他表示对华尔街的憎恶,当他的新著《新的新事物》出版后,打来电话的人又异口同声地对网络英雄们表达敬佩。“这使我觉得,钱越新越不肮脏。杨致远的钱就比摩尔的钱更为人认可。”

“对金融投资家们来说,究竟有没有泡沫、这个泡沫什么时候会破灭都并不重要,速度对他们才是第一位的。”著名的投资银行专家、北京万盟投资公司总裁王巍说

被网络捧上明星舞台的比尔·盖茨在1999年出版的《未来时速》一书中写道:“我坚持认为,互联网技术将使个人获得空前的力量。”资本和网络具有某种天生的共同之处,比如速度、无限扩张性和虚幻。然而资本还有比网络更多的东西,那就是购买能力——它购买了网络并依靠后者实现新的快速扩张。当资本成功地把网络拉到了它的身边,这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你只能说YES,不能说NO,它们两者都是只能接受,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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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正前所未有地尽现它巨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