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的铱星

（文 / 刘芳）

铱星公司破产了，13年心血+50亿美元投资=55000个用户，等号左右变成了零，等号右边只有三个尴尬的余数被世界性通讯社轻描淡写地提到：

一个是独自横渡太平洋以抗议海洋污染的法国人，他正在新西兰到智利的航程，40天走了2500公里，还有6500公里要走。铱星电话停了，他还有海事卫星电话，只是在风浪中上甲板上安装那庞大的天线非常危险。

另两人是挪威探险家，他们2月16日从西伯利亚出发，打算一路乘雪橇，4月底穿过北极，6月份抵达加拿大。铱星电话停了，他们还有自动传递求助信号的脉动警报控制盘，只是无法接收后援人员根据卫星图片分析出来的天气和路面情况预报。

曾被普遍形容为“人类通讯革命”的商业工程就这样崩溃了，人们普遍接受的评论是“一个高科技童话破灭了”。既然消费者的生活并没有因此遭遇严重影响(实际上它本来也没有多少消费者)，难道昔日所言的通讯革命原本就是神话，还是革命的神话迟早或者已经兑现？

电信工程师的妻子提了一个问题

1987年，亚利桑那州的伯蒂格夫妇计划去巴哈马群岛度假，妻子(经营房地产的凯伦)向丈夫(摩托罗拉公司战略电子部总工程师巴里)提了一个问题：我有笔生意正在做，你这么聪明的人，能不能保证我在巴哈马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跟客户随时联络？

巴里的回答是不能。如果他们要去的地方没有网络和长途电缆，凯伦手中的蜂窝移动电话就是废铁一块，所以她要求超越地域和设施限制，真正做到随时随地传信息，而这简直就是人类沟通的终极梦想，更是电信工程师的宏大愿望。

工程师的想象力被妻子调动起来了，他找来了两位至少和自己一样高水平的专家，雷蒙·利奥波德是前空军飞行员，研究通信安全技术，肯·彼得森是一流的计算学家。三个人把当时已有的卫星通信系统乾坤倒转，拿出了一个绝妙的构思：

往天上发射一组卫星，每颗伸出4组天线，指向它前后左右4位邻居，当地面移电话发出信号，正上方首先接到，然后信号就在卫星群中传递，直到抵达接收者正上方并送至地面。至于接入固定地面系统，理论上说，整个地球只需要一个关口就够了。天上星是接收站，地面当然无须再建接收站，所以，在巴哈马群岛任一角落，凯伦都可以打她手机了。

构思得到了摩托罗拉空间系统技术负责人达雷尔·希利斯的支持。这位半导体专业的工程师亲身体验过“摩尔定律”(芯片每18个月容量加倍价格减半，1965年提出)的魅力，深信卫星终有一天会像电脑一样物美价廉。

1988年8月，董事长鲍勃·高尔文再次一年一度视察摩托罗拉帝国，希利斯带着三位工程师求见。当空中出现摩托罗拉星座，地面再无孤立的角落？高尔文被打动了，他告诉总裁约翰·米切尔：“给钱吧，你不给，我给。”

异议还是有的。可是随着苏联解体东欧巨变柏林墙倒塌，冷战结束铁幕拉开，西方产品的消费者行列突然新增了30%的人口，沟通是多么令人神往，又将是多么必然！1989年11月，米切尔给了三位工程师600万美元研发经费，限他们一年拿出具体计划。

工程师往天上发了一个星座

1990年6月26日，铱星计划在纽约、伦敦、墨尔本和北京同时揭幕，以美妙前景和丰厚利润为交换，一个由77颗低轨卫星组成的移动通信网络在全球呼唤投资。

元素周期表上第77位元素是金属“铱”，地球上的铱是从流星碎片的尘土中找到的。传说6500万年前一颗小行星击中地球，恐龙因此灭绝，所以铱元素就是恐龙大灭绝理论的重要依据——越神秘，这名字就越神奇。虽然后来技术改进到66颗卫星足以覆盖全球，但通信网络的名称并没有因此变成元素周期表上第66位的“镝”，以“铱”为关键词的沟通神话已经开始。

为了证明自己潜力很大以说服各机构投资，铱星公司曾在34个国家54个城市调查了25000个人，得出了铱星电话潜在用户的两个基本特征：年薪在10万美元以上，每年在移动电话无法使用的地方旅行4次以上  

神话的支撑点是新年。铱星项目所需经费在35亿美元左右，摩托罗拉不愿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工程师就自任推销员。《华尔街日报》说，那一年，伯蒂格去了24个国家，找了50个机构游说，希望它们成为铱星的服务商和投资商，因为总在飞机上吃了睡，结果他体重增加了20多斤；利奥波德简直就以飞机为家，有一回偶尔在地上睡了个午觉，醒来就找安全带；希利斯在圭亚那被蚊子咬得右腿肿了两个星期，没有时间看病，很长时间不得不服用治麻风病的药；米切尔患有严重风湿，可也经常坐飞机东奔西跑，24个月累计飞行了100多万公里。

到1993年7月，铱星计划拥有了14个投资商上亿美元资金。除了摩托罗拉、洛克希德、雷声、斯普林特等北美公司，其余多来自发展中国家，一直被发展通信事业的迫切愿望推推搡搡，这一次，落后地区仿佛跟着世界先进水平同步迈出了。被人类自由沟通的字眼诱惑着，银行家的贷款和私人投资者的股金又为铱星计划凑了55亿美元。

铱星工程分秒必争地上马了。生产一颗卫星平均需要18至36个月，铱星生产线最快的时候，每4天半就有一颗卫星走下来，装进卡车集装箱运到加利福尼亚或亚利桑那，等候在那里的波音747将把它们送往中国或者哈萨克斯坦的火箭发射台。1998年5月，最后5颗铱星卫星在美国范登堡军事基地发射升空。12个月15次火箭升空总共发射了66颗卫星，人类在太空从未如果高速地留过自己的印记。

参与缔造铱星的计算学家彼得森有一次跟朋友在草原打猎，夜晚望天，5颗低轨卫星先后从头顶飞过，他微笑了，“自上帝以降，惟有我们在天上放了一个星座，几千年来每晚都有人仰望星空，因为有了我们，星空从此不同”。

95万人和其他很多人都成了别人的人

铱星如要获得存在的理由和继续绕着地球转的经费，1998年应在全球赋予20万人“无限沟通的自由”；几年之后，铱星公司如果要收支平衡和维持生存，获得这种自由的人应该达到100万。

新生的铱星电话是个蠢头蠢脑的家伙，鞋子那么大，斤把重，天线雪茄那么粗，售价4000美元。用它确实可以在地球上任一地方给其他任一地方打电话，但是费用是普通电话的20倍。

为了证明自己潜力很大以说服各机构投资，铱星公司曾在34个国家54个城市调查了25000个人，得出了铱星电话潜在用户的两个基本特征：年薪在10万美元以上，每年在移动电话无法使用的地方旅行4次以上。这是一群富有的、看重沟通的人，总之是一群活得比较酷的人，如果拥有铱星电话，2/3的拨号是在外出旅游时打给被他们暂时抛在身后、却无法完全抛弃的城市。

比如生物学顾问工程师理查德·巴克伯格，他说过铱星电话一问世他就要买。他经常连续几天或几星期待在荒山野岭，统计野生动植物资料，跟公司联系的唯一手段就是一套笨重、耗电、操作复杂的专业无线电设备。

建桥铺路的工程师、探测石油的地质学家、开辟旅游路线的向导，还有推销员、记者，甚至博茨瓦纳、蒙古或者秘鲁政府派往边远村镇的行政人员或军队首领，当然也包括那些攀登雪峰、横渡大洋和极地探险等真正活得非常酷的人。他们都是铱星公司当年设想的潜在用户，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这群人的数量肯定会越来越多。

结果是大家都知道的，铱星经营不到两年，总共只找到了55000个用户。其他95万，还有其他1亿多，都成了普通移动电话的人。

他们没想到，铱星电话从酝酿到诞生这13年，普通移动电话已经变得渐渐不那么普通，全球有1.63亿人在使用！

当主要客户被竞争对手拉走，心甘情愿被铱星卫星的魅力覆盖的人，就只剩了那些其他沟通方式无法满足的人，也就是那些真正生活得非常酷的人。可是66颗卫星仅为55000个非常酷的人转动，这就酷得太不现实，它们只好自行销毁了。

70年代末，贝尔实验室发明了移动电话，市场研究预计到2000年移动电话用户最多80万；铱星技术开发者以八十年代的技术条件预测九十年代的市场发展，普通移动电话被认为技术不够先进、不足以满足广大消费者需要，因此也就不构成竞争对手。他们没想到，铱星电话从酝酿到诞生这13年，普通移动电话已经变得渐渐不那么普通，全球有1.63亿人在使用！  

铱星传奇

宗旨简单明确：建立一个把地球包起来的“卫星圈”，实现人类自由沟通，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1987年

摩托罗拉公司三位工程师雷蒙·利奥波德、肯·皮特森和巴里·伯蒂格提出铱星系统构思，即通过一组低轨道卫星实现地面随时随地传信息。研发工作开始进行。

1988年

铱星地面关口站构思完成，理论上铱星电话可通过全球各地的关口站与移动电话和固定电话连接。

1990年

铱星计划在北京、伦敦、墨尔本和纽约同时公布。

1991年

摩托罗拉组成独立的铱星公司。

1992年

摩托罗拉公司与铱星公司签署价值33.7亿美元的合同，成为为铱星提供卫星、关口站和通讯产品的最重要合同商。铱星解决“多用途电话”技术问题，使用不同插件，铱星手机可与各种蜂窝制式电话兼容。

1993年

铱星第一批融资8亿美元。铱星公司第一届董事会召开。

1994年

铱星成功实现第二批融资8亿美元。

1995年

美国联邦通讯部颁发铱星卫星生产许可证。铱星系统关口站设计成功，11个投资者签署建设承包合同。

1996年

铱星又获3.15亿美元投资和7.5亿美元贷款。第一颗卫星生产成功，重680公斤，设计寿命为5到8年。第一个关口站在日本建成。铱星卫星网络运行中心在美国建成。

1997年

47颗卫星送入轨道。公司与9国政府签署建造关口站协议。董事会成员收到通过铱星系统发出的第一条传呼信息。6月，铱星发行价值2.4亿美元的股票，受投资者大肆追捧。

1998年

所有卫星全部成功发射。铱星公司又发行3.5亿美元股票。11月1日，铱星系统投入商业运营。媒体称之为人类沟通方式的里程碑；使人类在地球上任何“见得到天的地方”都能互相联络。米奇飓风受害地区救授人员接到赠送的铱星手机。

1999年

巴尔干难民救援人员获得三部铱星手机赠品和免费拨打时间。5月，铱星公司宣布第一季度销售收入145万美元，亏损5.05亿美元，负债30亿美元，债务月利息4000多万美元。铱星公司股票从一年前的每股60多美元跌至10美元。6月，铱星电话公司日前宣布降低服务价格，并将销售重点转向产业用户，主要是那些需要在荒郊野外保持通讯畅通的产业工人，如石油钻井工、森林伐木工，以及灾难救助人员等。铱星电话从3000美元降到1000美元左右。7月，铱星手机开始在中国销售，其昂贵的价格和随处可用的神奇一样让人瞠目：国内每分钟9.8元，国际每分钟27.4元。8月13日，债权方集团向纽约联邦法院提出迫使铱星公司破产改组的申请，同日，铱星公司申请破产保护，铱星股票跌至每股3.06美元。

2000年

3月17日，铱星公司向纽约法庭请求批准终止向55000用户提供通讯服务，并摧毁66颗卫星。摧毁将于两周后开始，全部工作需要两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