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不到的角落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胡泳)

太阳照不到的角落0

电脑人不论有钱没钱,都无法奢望晒太阳的悠闲

50年代初的时候,一位叫做让·谢泼德的纽约流行音乐主持人发现,世界由两种人组成,即“日型人”(俗称“百灵鸟”)和“夜型人”(俗称“夜猫子”)。对于那些有着异乎寻常的作息习惯的人来说,这样的发现足以慰怀,他们大可不必在意正常人的指责,也不必为自己昼伏夜起的行为感到什么不安。

没有恼人的工作期限,没有琐事的诸般困扰,也没有不相干的人打搅,如果你习惯于夜间工作,你会觉得自己仿佛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漏尽更残,新月如水,所有的东西都似乎陷于死寂之时,你的大脑却如陀螺般旋转。

绝大部分电脑人是“夜型人”,我一向认为,研究一下电脑发展与电脑人睡眠的关系会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比如,盖茨和艾伦于1975年初树微软大旗的时候,玩命开发电脑软件,有时甚至一天工作24小时。盖茨说:“当我睡着的时候,常常是睡在我的书桌旁或睡在了地板上。好些日子我既不吃东西也不会见任何人。但数星期以后,我们的BASIC语言写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微型电脑软件公司诞生了。”一本电脑史话这样描述盖茨及其同伴:“这群被称为‘微软小子’的人是一群高智商、不爱睡觉的年轻人。”

仅仅用“夜型人”来概括电脑人可能失之偏颇。电脑人看待睡眠有一种独特的视角——比如说,为什么要把一天24小时看作恒久不变的东西?为什么人不可以以30小时作为生活的周期呢?只不过我们的世界是围绕24小时制运转的;如果电脑人偏要在这点上同世界作对,烦心的会是他们。

不过,促使电脑人彻夜不眠的并不是简单的生理现象或说心理现象,还有更复杂的经济和社会机制在起作用。电脑行业里的人工作之勤劳臭名昭著。在英特尔公司,有一个笑话这么说:“英特尔是一个好地方,你可以在此工作,全力工作,然后更多的工作等着你去做。”高技术公司之间的竞争无比激烈,它们的存活有赖于以新产品首先进入市场。许多公司单纯是为了迅速致富。在此情况下,技术人员往往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5个小时。

进入网络时代,等待电脑人的是更漫长的黑夜。在数字化革命中淘金的渴望驱使着成百上千的年轻人投身于网络,他们的“硅之梦”大同小异,都是这样一个路数:首先,掌握电脑技能;第二,加入一个雄心勃勃的小企业;第三,把企业做上市,立地成富翁(准确地说,是立地成富仔)。Amazon的Jeff Bezos、Yahoo的杨致远和C-Net的Halsey Minor走的都是这条路,他们能行,我为什么不行?

现实是,新媒体和高科技的工作场所没有多少光环,更像是血汗工厂,只不过很少几个人认识到这点而已。在这些地方,工作和娱乐、办公室和家的界线正在消失。闲暇根本不存在,网络公司员工的休闲方式是在局域网上玩Quake游戏。

有多少网络小企业最后能够成功上市、有多少人能够获得点金石般的股票期权呢?答案是这样的企业和人都少得可怜。那些在30岁之前未能掘到金矿的不走运的家伙结局怎样?用硅谷的行话说,他们“从边缘上跌落”。在一个以年轻人为养料的领域中,年龄稍大一些的程序员变得不可雇佣,第一因为他们的薪水要求超过小公司的预算,第二因为他们的技能被看作是过时的。美国每年都有5%的电子工程师离开高科技产业。

留下来的人员只能期待自己不要“油尽灯枯”。即使你侥幸成功,也会在人性方面付出高昂的代价。而且成功致富并不能使你高枕安卧,因为卧榻之侧,有他人时刻窥视。

在高科技业,每个人都变得渺小,但时间又过得飞快。如果把高科技社会视为未来的发展方向,我们可以这样描述21世纪的世界:那时富人和有才能的人必须努力工作,并且只有很少的闲暇时间;穷人将拥有充足的闲暇时间,但只有很少的钱满足自己的需要。

这使我想起那个穷渔夫在海边晒太阳的故事。在故事中,一个旁观者从渔夫身边走过,问他道:“你为什么不去打鱼?”“为什么要打鱼?”渔夫反问。“打鱼可以使你发家致富,然后悠闲地晒太阳。”“那我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

电脑人不论有钱没钱,都晒不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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