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记忆的图书馆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刘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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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独立战争时,英国人把国会图书馆烧了。后来托马斯·杰弗逊提出把自家藏书(许多是法文、西班牙文、德文、拉丁文和希腊文)卖给国会,重建图书馆。

有人反对,他们说:“杰弗逊凭什么拿6300本好坏不论,价值不等,新旧不一的书赚国家23900美元?何况那些书有好多将来根本不会有人读。”

杰弗逊回答:“谁敢跟我打赌,我的书哪一本不是未来的国会议员可能要查的?”

国会把他的书买下。以后又买下了其他许多人的书。1897年国会盖了杰弗逊大楼放书,1939年盖了亚当斯大楼,1980年盖了麦迪逊大楼,现在全满了。更多的书放在华盛顿郊外40公里的仓储中心,明年向公众开放。

由于国会已有藏书1.13亿册,每天还有2000册蜂拥而来,空间始终是个问题。这时有人发现,按科目归类的书侧立在书架上忽高忽低,就提议为书量身定做书架,把书按小、中、大、特大四个开本摆放,科目不论,反正有电脑检索,跟集装箱的原理一样。

图书管理员汤姆·曼对这个提议伤心而无奈。每个图书馆都有汤姆这样的管理员,有关书的事,你跟他含含混混说点什么,他听完就不见了,过一会儿钻出来,灰蓬蓬的,端着你要的书,手指头按着你提到的那句话。如果书库变成集装箱,汤姆的武功就全废了。

1472年,剑桥大学皇后学院图书馆总共只有199本书。文艺复兴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有人满欧洲跑,打擂台一样,宣称他已经把世界上所有重要的词儿都读完了。培根当年就说,书嘛,乍看一大堆,细瞧少得紧。

他们活到这会儿就说不出这话。全世界光报纸就有40万种,电视网给用户许诺了几百个频道,1992年冒出来的互联网现在有好几百万个网站。研究人员纷纷感慨跟不上尖端水平,学术讨论会上,他们彼此惊吓,在专业领域自说自话,用独家语言鸡同鸭讲。

处理这么多的文字、图像和声音,汤姆的内力显然不足以应付,国会图书馆馆长詹姆斯·拜灵顿虽然同样不情愿,可他赞成把书按体积分类,他的苦恼太多了。

里根政府期间,白宫的计算机文件怎么办?那时候用的计算机和程序已被更新,解读这些0和1的成本太高了,可如不另想办法保存,这些磁盘迟早有一天会像沾了水的面巾纸一样坏掉。

水门事件的录音带怎么办?谁敢跟谁赌,哪一盘将来不会有人要查询?

二战集中营犹太幸存者1946年的采访录音怎么办?当时流行的录音设备早成古董,这一屋子废铁和废塑料里面的痛苦很可能要永远地沉默下去了。

一面是即将流失的记忆,一面是疯狂来临的数据。书总会越来越多,集装箱管理的明天是数字化保存。国会图书馆全力以赴,截止2001年也只能把10000册图书扫描上网。

纸质媒体只会把数字化保存甩得一天比一天落后,可人们已渐渐习惯只从网上找东西,而网上的东西大多是1995年之后的东西,美国小孩子又都觉得网上找不着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东西,那1995年以前的东西不就这么没了?

詹姆斯说,图书馆最大的恐惧就是把人类的知识给弄丢了,可在这个信息时代,丢知识偏偏是最容易发生的事情,艾略特的诗常常出现在他眼前:

我们在数据当中丢掉的信息在哪里?

我们在信息当中丢掉的知识在哪里?

我们在知识当中丢掉的智慧在哪里?

也许,丢东西就是人类存在的一部分吧。有的语言再也没人说,有的城市躺在废墟下面。史前时代的人不觉得自己生活在史前时代,他们只是缺少记录历史的媒介。

据说,公元前47年,恺撒一把火烧掉了埃及的亚历山大图书馆,那里有60万卷手抄文字。另外的说法是,亚历山大图书馆毁于公元273年,也有的说是391年或者645年。至于里面的藏书,可能只有区区4万卷。

反正同时代关于它的纪录全都找不着了,大家就点点滴滴地猜。就这样,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连同里面的知识没给人类留下任何数据,我们甚至不知道它确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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