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牛仔时代的马车和扔不掉的旧书包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三联生活周刊)
“人气偶像”日本流行歌曲演唱组
新潮的“后牛仔时代”
尹泰尉时装发布会(董刚 摄)
当《格调》、《有关品位》在主流社会的中上层人士(或向往中上层社会的人士)中流行的时候,一种新的生活哲学在“后牛仔”时代的年轻人中迅速传播。
那套声称“为你解构这个时代、为你颠覆这个城市”的系列漫画书成了畅销书。“双响炮系列”6本、“涩女郎系列”3本、“醋溜族系列”3本、“醋溜城市系列”出了第1本,每本12元——台湾漫画家朱德庸和有关的出版社着实地大赚了一笔。23岁的李渺花了180元买了全套书。书中的很多句子都已经变成了她和她的男友信奉的生活哲学:
“玫瑰色的丝绸裙子当然比牛仔裤来得罗曼蒂克,就好比爱情和婚姻;不过牛仔裤洗起来比较省事。”“一个男人不想结婚是因为不能忍受在超过一个人的团体里生活。”“你如果打扮得非常漂亮地出门去赴约,一定会在街上迎面撞见一个和你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而且她比你更漂亮。”“无论你带了一位你多么钟情的女孩赴宴,在宴会上你必遇到一位更令你倾心的女孩。”“金钱并不会增加你的气质,但会使你交到让别人感觉你很有气质的女友。”“天才还有什么分别?——会赚钱的天才和不会赚钱的天才。”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急于扔掉传统的价值体系,就像扔掉旧书包。这让很多年轻人欢欣鼓舞。
6月26日,一个星期六,在北京“SOGO”(崇光百货)——著名的青少年流行信息集散地,朴树在那里为拿着他的磁带的同龄人签名。这是一个干干净净、轮廓分明的歌手,一个为现在十七八岁的男生喜欢的中学校园歌手。唱着“新男孩”,他被“麦田音乐”隆重推向市场:“你的老怀表还在转吗/你的旧皮鞋还能穿吗/这有一支未来牌香烟/你不想尝尝吗/明天一早/我猜阳光会好/我要把自己打扫/把破旧的全部卖掉/这样多好/快来吧奔腾电脑/让它们代替我来思考/@@@穿新衣裳吧/剪新发型呀/轻松一下/Win dows98/打扮漂亮/18岁是天堂/我们的生活甜得像糖……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 Baby woo…/扔掉吧/你的旧书包/猜猜未来会给你什么礼物/Oh my international酷!”两分天真、两分茫然、三分及时行乐、三分少年的张狂。
比朴树年龄更小,也深受年轻人喜欢的“花儿”乐队就不那么乐观。他们让人感到了:即使扔掉了“旧书包”还有同样沉重的“新书包”等着这些孩子。他们干脆呼喊“放学”——他们的新专辑《放学啦》最近在中学校园广为传唱:“希望那铃声它快点响起/告诉我们吧/已经放学了。”
80年代的校园歌曲《童年》也“盼望下课,盼望放学。”但相比之下显得“太乖”了——“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还没有念”——罗大佑只是对学生时代的尴尬进行了无奈的描述。就整首歌看,那个有点微苦微酸的学生时代也是非常美丽的。那是才子罗大佑长大后诗化了的童年:夏天、秋千、鸣蝉、彩虹和绿油油的稻田;“口袋里没有半毛钱”的自嘲以及“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不经过我的窗前”那样美丽的想入非非。
“花儿乐队”的少年歌手演绎的则是难以排遣的压抑。在教室坐了一整天(坐了好多年)的中学生心中的不耐烦:“在学校中感到了压力/同学们在相互地打击/谁也不知将来会到哪里/怎样活得有点意义/希望能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渴望挣脱什么的努力非常直白。
孩子们很快发现这个时代并不像他们期待的那样能纵容脱缰的“野马”和蔑视游戏规则的“牛仔”。
杨菁菁是北京一家私立学校高二的学生,每周五下午背着她的大书包和同学们嘻嘻哈哈坐学校的班车回家。离市中心越近,他们的情绪越高涨。这群孩子来自高收入家庭,他们的父母是这个城市新兴的“中产阶级”,他们把自己的事业经营得井井有条,却不知怎么“对付”那个“聪明不用在正地儿”,衣食不愁却莫名其妙地“叛逆”的孩子。学校实行的“准军事化管理”给当过兵或下过乡的父母带来希望。
“在校期间只准穿学校统一发的校服和迷彩服,染头发或别的什么时髦打扮都被禁止。我们就在书包里放一瓶‘及时洗’染发剂。在周五离开学校返城的路上相互帮忙喷成彩发——跟漂染的一样自然。然后我们一起去玩‘滚轴’。我父母不管我染发的事,可有的同学的爸妈很古板,同学就先在我家把头洗了再回家。
“两年前我剃了一个‘板寸’——在我们学校的女生中我是惟一这么做的。老师看着挺别扭的,却拿我没办法——校规上只写了男生不准留长发。我不穿裙子,一年四季的牛仔裤——我腿可没毛病(笑),我喜欢这样,感觉自己很‘酷’。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我越有兴趣——除非我自己觉得‘俗了’才会放弃。”
杨菁菁现在觉得满街的年轻人都染发,不新鲜了。“染发剂”从她的书包里消失。香水、“主打”少男少女的流行杂志《希望》、《这一代》开始进入书包。还有“新裤子”的专辑。“新裤子”,真是个别有意味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乐队成立于1996年。他们的专辑漫不经心地唱出了新的游戏规则:“来来去去/你来来去去/离开离开/你快快离开/如果我需要你的爱/我会随时叫你来”(《来来去去》)。“月亮在天上摇摇晃晃/我在为你尽情歌唱/年轻的朋友总是这样/我只能爱你到天亮”(《新的恋爱》)。
戏称自己“没心没肺”的杨菁菁终于也陷入了苦恼。她本来不在乎学习成绩下降,甚至不在乎父母离异。但当周围的年轻人纷纷被拉上一条“前途光明的轨道”,杨菁菁感到了孤独。
“我上周末在姥姥家见到了表姐——自从她去年考上大学以后,我们难得见面。她神采飞扬地说学校的化装舞会,抱怨长得帅的男生不多;她说这个学期学会了打网球……她说文科生的大学生活就是这样的。我想起以前我们俩曾一起嘲笑表妹是书呆子,我们还变着花样捉弄她。后来,我姨妈——表姐的妈妈‘走了后门’让表姐进了一所重点中学的高中,天天逼着她看书。她考上了农大外语系。表妹考上了重点高中。我是不是太傻了?”几年前流行《傻瓜》那首歌的时候,杨菁菁唱“傻瓜力量大”唱得起劲。现在想起这事,她觉得自己是个孤独的傻瓜,而且很脆弱——以后自己究竟能干什么呢?不知道。
另一些年轻人明白:“棋盘”从未消失过。不仅如此,格子越来越细密。他们不得不动用自己的机智,抱着实用主义的生活哲学去适应。30岁的设计师朱文慨叹:他的学弟学妹不再对“国际大师”顶礼膜拜——已经敢公开表示喜欢或不喜欢某个大师了。但这仅限于校园的交流。在试探着迈向社会的过程中,他们会收敛起“张扬个性”的企图,做一个有些世故的“新好男孩”。当朱文与领导为“夏季针织背心要不要拖个帽子”争得脸色难看的时候,他的学弟——一个北京服装学院的二年级学生已经在课余到一家设计公司上班了,并且深受赏识,“设计思想”迅速转化成丰厚的报酬。朱文喜欢在各种场合都穿得像个“搞时装的”。而他的学弟已经学会了穿着他那双“新平衡”便鞋和蓝色纯棉衬衫,整齐干净地坐在“大人”中间。
“后牛仔时代”的一部分少年是口袋和书包都十分鼓胀的实用主义者。在物质和信息极大丰富的时代,他们不愿意,也不能从根本上拒绝名牌牛仔裤象征的传统价值标准。但他们懂得机智地改造它——修剪出齐整的毛边;在膝盖处甚至后屁股上撕扯出“猫须”;在裤子的任何地方打上小洞;或者干脆把它剪成短裤。在这个刻意的、又假装漫不经心的“改造”过程中,他们把自己弄得更圆滑、更务实。就像今年流行的裤腿较宽的丛林裤和超宽的滑板裤一样——虽然解构了传统的线条,却以明确的方式增加了很多实用的大贴袋——用来装Walkmen、CD机、寻呼机、手机、钱包,以及青春的秘密。
也有些年轻人不愿意做这种小心翼翼的妥协。他们张扬自我的方式是对现实的冷漠与逃避。逃到一个虚拟的空间释放激情。
《星球大战》的一个重要的副产品是同名游戏软件——目前最“火”的游戏软件。“我太迷恋它了。我‘坐’在‘马车’上,手握两根缰绳驾驭我的两匹马——两个裸露的发动机,它们朝前飞奔。年轻人谁不迷恋速度?遇到障碍,那两条缰绳摇摆、扭曲。当我的一匹‘马’出事了,另一匹还会凭惯性继续疾驰——这很危险,最后会翻车,但很刺激。我路过的风景有的是模拟现实,有的像是月球或别的什么星球。”这是一个外表文静的少年,有着这个时代的少年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有当他坐在电脑前,操纵他的“马车”,他才能调动所有的激情并将它们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