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91)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劳乐 徐彬 傅浩 史太)

恕我不站起来了

文/图 劳乐

生活圆桌(91)0

海明威自杀后是躺着埋进墓地的。据说他的墓志铭是:“恕我不起来了。”的确,自从古埃及以后,几乎没有人是被站着埋葬的。目前我听说的惟一例外是美国的一个老头,但那倒不是因为他的脾气比海明威更倔,而是他买不起足够面积的墓地容他躺着入土。

就我个人而言,我倒不在乎在那种时候是否躺着;我更感兴趣的是到时是否还能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无论我是以怎样的姿势旁观。

这种事看起来绝不可能,但我仍然找到了一次“体验”的机会。那是我们在一家网吧里联机玩“三角洲”的游戏。我打电子游戏的技术很差,属于“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那种。那天我照例“死”过好几次后开始觉得有点厌烦,于是一时麻痹之下又被人“击毙”在一间小木屋里。在这之后我看见打死我的“凶手”大摇大摆地从我的“尸体”边走过,然后又看见一个人冲进木屋,端着枪把我的“尸体”审视一番后撇下我独自蹲在窗边对外射击。这种突然发现的旁观者感觉让我很兴奋,但美中不足的是我“倒毙”的这间木屋地点太偏僻,两名枪手走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新的一轮开始后,我毫不迟疑地冲到了双方火力最集中的空场中央。两秒钟之后我就被击毙了。于是我看见屏幕上显示出表示我已死去的文字,还看见我的“尸体”横卧在雪地上。计算机甚至还以不同的视角旋转着“拍摄”我的“尸体”,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死在某个电影中的英雄。我的耳机中还能听到双方机枪子弹呼啸的声音,而且也不断地有子弹打在我身边;我还能看见有人在远处射击,有人从我身边跑过。多躺了一会儿后,我开始听到背后有人叫:“是谁躺在那儿?活的死的?”我仍然没动,静静地欣赏着自己如何像灵魂飞升向天国似地旋转。战场上在下雪,不久我的膝盖上就落了一层积雪。

再过一段时间后,我开始记起《战争与和平》中安德列公爵独自站在战场上面对一颗即将爆炸的炮弹时的情景:“‘这就是死亡吗?’安德列公爵想道,同时以一种全新的,羡慕的眼光凝视着草地、灌木,以及那个飞旋着的黑球上冒出的缕缕青烟。”就在这一瞬间我开始感到无聊,于是我站了起来。

中学时有个同学告诉过我一句话:“我总想在急转弯时做出一个漂亮的动作,但我永远做不到,因为我害怕摔倒。”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能解释我那天在玩游戏时的荒唐举动,不过我确实是在那天之后才开始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随便说出“恕我不站起来了”。

愈无聊愈有趣

傅浩

多年以前,我住的弄堂里有一个呆大,被家里养着,但他的作息时间有规律得像现在的小学生。他早晨起得比我们大家都早,因为如果比我们起得晚,他就没有事做,但他又要比环卫工人起得晚点,因为如果比他们起得早,同样没有事做。那个时候大家都住平房,没有下水道,所以每户人家都有几只木制的、矮矮胖胖、很酷的那种马桶。马桶的容量是有限的,不能无止境地用,所以夜里要拎到弄堂口,请天不亮就早起的环卫工人将里面的东西清走、洗刷干净,然后一大早——所以要趁早,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一大群马桶集中在弄堂口实在是有碍观瞻——大家又分别取回自己的马桶。为了不会因错拿马桶而影响邻里团结,上面都号着主人的姓。

在环卫工人走之后、马桶的主人来之前的这个时段,我们弄堂的呆大做了一件事。这件事我先不说,我敢用我的房产证打赌,大家猜30次都一定猜不到。下面我就顺便说点别的。

有一天我骑车去上班,感到街上有些异样,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继续前进,然后就看到有七八个人围着人行道的悬铃木树下指挥树上的一个人,树上的人则举着一把比我家的剪子要大30倍的剪子,正在剪悬铃木的枝叶。这时我才醒悟,原来一路过来的悬铃木都已变成了秃顶,差不多只剩树干了。

这件事去年也发生过。我这个人有个坏脾气,夏天怕热,有一点点树荫就要好些。最近我又犯上另一个坏脾气,凡事喜欢探个究竟。所以我就停下来,问那在树下指挥的,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一个指挥告诉我,他们这是在“剪苗”,又负责地给我解释“剪苗”这个术语,还说这是统一行动。我又问,为什么要“剪苗”呢?指挥的便告诉我,这是为了好看。

现在回到我们弄堂的呆大。呆大做的那件事是这样的:他按照自己的美学原则,每天很认真地把我们的马桶排成一线,像列队的士兵,马桶的提梁一律翻到左边,像士兵的“稍息”,不但如此,呆大是念过书的,喜欢看书读报,马桶的排列严格以姓氏笔划为序。

这是一个笑话,笑过后心里不好受。人们说光讲笑话不算好文章,还应该讲点高于生活的道理。我使劲思考了一番,道理也就这么几条,我学到的道理呆大也学到了。就是可以让他玩的东西太少。

(本栏编辑:苗炜)

站好了,笑一笑

徐彬

“站好了,笑一笑,马上就照了!”这是我最怕听到的话了,最怕有人认为我需要作为他们的一员,跟他们合影留念。

然而有的人不怕。有的人非但不怕,他们简直就是天生有这份才气,可以在任何灯光下,阳光下,保持某种姿势和表情,不温不火。就因为见到了有一些这样的人,我才特别容易接受了港台传来的一个新词:“做秀。”说起才气,可能有些人不同意这也是才气。可是我喜欢这样来用这个词。或者说,我喜欢把有做秀的本事,也归为某种“才气”。

比如同样是喜欢电脑,我也就局限于写写字,上上网;而有的人就会编程,让电脑比较更听他的话;再就是有人不仅会编程,而且会让别人相信,他编出来的东西要比其他人的都好,于是除了编程,他还能挣钱;更有人,挣了钱之后还是照样喜欢编程,而且不犯太大的傻气,于是除了挣到大笔的钱以外,更加的出名。这也是才气。这样的才气我没有。所以看着有这样才气的人我也不免嫉妒一点点,眼睛发点或红或绿的光。

大家肯定都觉得那个既会编程,又会挣钱,还会推销自己的是比尔。没错,是比尔·盖茨,而不是美利坚的总统阁下。比尔的名气真是不小,但带给他争议的恐怕不是他的名气,而是他能够成为全球最大的富豪这一事实。但是我觉得这些争议中无聊的居多。我很少关心他是怎么挣到这么多钱的,我只是觉得他在这方面很有才气。所以,人家有才气,而我没有,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并不是非常喜欢比尔,当然也不特别的讨厌他。这态度对于一个要写文章,表明立场的人来说,似乎太骑墙。好在有一点我并不骑墙:我挺佩服他的——因为人家有才气。想想看吧,当年他弄个Multiplan出来的时候,半道里杀出个Lotus 1-2-3。我认为凭我这样的才气,我当时就把“微软”关门了。再就是后来的文字处理软件之争,本来一心收拾Word Star,不想又被Word Perfect给劫了后院。经历如此种种劫难而能挺到Win98,而且还要继续挺到Win 2000,我是做不到的。

对于比尔,我既不是他朋友,也不是他敌人,所以关于他,我还是少说些。但是许多人特别喜欢多说他,还因此出名,这惹得我不高兴——坏了,我陷入了悖论,或者说我陷入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所以,我还是不再提这个名字,用“他”行吗?)有时我笑话他,因为他也会犯傻;有时我又挺佩服他,因为人家有才气嘛。但是,我不高兴有人拿他说事做秀又出名又挣钱的。

对于比尔,大多数做秀的人既不是他朋友,也不是他敌人。但是为了做秀,就得摆出是他敌人的样子。这个样子是不好看的。

对于比尔,我看顶多可以把他看作对手,当然这个对手太强大,可是人家总是合法的强大。说他老兄的商业手段奸诈,这有什么呢,其实,我们自己何尝不想奸诈一番,只不过是往往弄巧成拙。比尔却有弄拙成巧的“伎俩”,这是他的才气,算不上人有多坏。

本来,做秀是些演员的事,现在却在向各个方向发展,这的确让我感到生活就是一部戏,即使是数字化的生活。既然是戏,背后就得有说戏的。所以,看到做秀的,我就忍不住会感到听见场外的声音:“站好了,笑一笑。”

电脑

史太

1992年我还没大学毕业。那时的男友即现在的老公在信中诱惑我,说毕业后为我买台286。我着实兴奋了好一段时间。

工作了,开始攒钱结婚。装修房子,买家具,置办电器,忙得颠儿颠的。老公又说了,家庭影院多好啊,能在家里看大片,听CD,唱卡拉,你不是爱听音乐吗?做完家务,放一盘CD,冲杯咖啡,多美啊。说得我又美滋滋憧憬起来,两万块也在所不惜了。为了向来人显示我们的家庭影院是国际名牌,老公把巩俐贴在“影院”背后的墙上以验明正身,那漂亮小姐正轻启朱唇道:“健伍我喜欢。”整个房间搞得像商店里的家电展厅,就差个广告灯箱了。

后来我做了个大概统计。结婚头一年,家人,同学等在我家聚会,影院启动约六七次。第二年同样原因,影院使用约三次。第三年,春节期间,同学来玩,唱卡拉OK 一次。本人因扁桃体发炎未能参与。其他时间,影院均闲置。我听音乐还是用原来的爱华随身听,方便。而要启动影院可就复杂了,插头好几个,遥控器若干只。我做完家务就对这些程序不感兴趣了。结婚前,老公订阅《家电大视野》达两年,后来就不见杂志来了。晚饭后我们各看各的书,老公一如既往把电视锁在体育频道,足球倒是他一直未变的情人。有天,我突然想起前尘往事,就跟着老公屁股后要债,人家都586了,我那286呢?老公神色凝重,抚着“健伍”身上的微尘,沉痛地说:“喏,前车之鉴,再考虑考虑。”

考虑的结果是:我的586变成了摩托车。偶尔晚上有课,老公接我回家。搂着他的腰听耳边的风声,有飞的感觉。老公又得意上了。钱嘛,就要花在刀刃上。电脑升级换代这么快,我们等等买更好的。

寒假里我那在北大读博的同学来看我,留下一个网址,并要我交换。我如实相告,本人无网址,只有地址。他大跌眼镜,没有‘脑’,你还算个大学教师?我很惭愧,仿佛自己刚从周口店的山洞里走出来。女人的虚荣让我受不了啦。同学一走,就跟老公闹上了。人家都有“脑”啦。

当世纪末遭遇千年虫时,我仍然没拥有一台家庭电脑。老公又开始说了,老婆啊,这千年虫一解决,咱们就买电脑。这回挺斩钉截铁的。

于是,许多人都在网上如火如荼地当虫时,我还在红尘中热火朝天地生活着。不过,还挺快乐,没觉得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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