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报道:“还要做什么?”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黄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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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做什么?”

星期二的下午3点半钟,美国旧金山Presidio中学六年级11岁的莫莉·本尼迪克特放学回到家后径直走进房间,在电脑上写一篇有关《Harry Potter》和《Sorcerer's Stone》的读书笔记。半个小时后,莫莉把作业交给了妈妈丽比。在妈妈修改的时候,莫莉抓紧时间吃了一块面包。“也许你可以说‘这是我读过的最好的一本书’,老师一般都喜欢这种肯定的说法。”丽比建议道。接着莫莉又掏出了数学作业,还有100多道题要做。就像前一天,莫莉在地图上把中东所有的国家和水域的名字都标出之后,还要复习一个学期的自然科学课程,包括那些循环系统中进进出出的管道。

5点30分,做了2个小时的功课后,莫莉又坐到了钢琴旁,练习课是1小时。莫莉几乎没有时间吃晚饭,因为她还要完成读书笔记。“作业再少一点就好了”,莫莉说,“但是也不是多得受不了。”43岁的丽比则显得有点伤心,“但是她(莫莉)毕竟只有11岁呀!”

目前美国儿童家庭作业量处于历史最高水平。他们的课外时间被跆拳道、陶艺和巴松管占据了,甚至没有时间查看一下电子信箱。根据密执安大学的调查,1981年美国6~9岁的儿童每周日花在家庭作业上的时间是44分钟,而1997年则要花2个小时以上;9-11岁小孩的家庭作业时间则从2小时49分钟上升到超过3个半小时。本世纪初,部分开明的教育学家致力于在高中禁止家庭作业,以杜绝只会死记硬背的学生。冷战时期——特别是1957年人造卫星发射上天后,美国儿童与苏联儿童在数学与科学领域展开竞赛,像他们的势不两立的长辈们一样紧张残酷。到60年代末以及70年代,气氛有所缓和。随后经济竞争又对孩子构成新的压力:一本名为《危险的民族》的书把美国人吓得够呛。1983年的美国政府报告说:美国学校重新成为焦点,压力回到了原来的水平。另外的压力来自不断加剧的升学以及逐渐普及的标准化考试。

到90年代,学生在图书馆里为做作业耗上4个小时查找资料已是极平常的事情。“家里的气氛太紧张了”,沃伦市3个孩子的母亲劳拉·曼德尔也有同感,“孩子们整天把鼻子伸在书本中,再也没有家庭乐趣了,可政治家竟然还在讨论家庭道德价值问题。”

影响还不仅仅在感情上。纽约市的卡尔·格拉斯曼有两个女儿,去年他上六年级的长女因为肺炎耽误了很多课程,“因此她每天晚上都做到11点。”新泽西的劳拉发现她6岁的儿子杰夫雷因为作业而做噩梦。早晨劳拉叫醒儿子的时候,杰夫雷懵懵懂懂地问:“还要做什么?”

矛盾的家长

加利福尼亚的大卫·库伊曼设法得到老师的恩准,允许他的3个孩子可以不做家庭作业。但是不久,孩子们便发现自己在课堂讨论中没有了发言权。不得已,库伊曼只能让孩子们重新开始做作业,但是他打算起诉学校以维护自己的公民权。他说:“我今年47岁,其中25年一直有老师对我在家里应该做些什么指手划脚。”

而更多的家长则处在矛盾之中。辛斯戴尔市Elm Elementary学校五年级的老师让娜·康辛丁说:“孩子的成绩稍微不尽人意的时候,那些抱怨没有家庭时间的家长才会真正地失望。”焦急的父母把孩子在学校的时间交给了老师,但是家庭作业才是家长可以直接为孩子的未来出一把力的机会。

即使那些下决心袖手旁观的家长在辛劳的孩子用功的时候,最后也不可避免地卷了进去。阿丽克丝·雷丝丽10岁的儿子泰勒按要求要制造一个小型的太空站,要求解决食物、水、废物处理、防辐射以及失重等问题,泰勒在一个地下室里越来越沮丧,旁边摆满了开了盖的苏打瓶子,“他坐在那儿嘴里不停地说‘该怎么办呢’,眼看就要做不下去了。这时候我不去帮忙又能怎么样呢?”雷丝丽说。

“因为父母想让孩子们在学校面子上更好看一些。”心理学家基姆·加特芙说,她的儿子杰克是班上“发明小组”的成员。杰克想做一个独特的捕鼠器,“也许我对他说‘自己动手做’”,基姆说,“或者说咱们一块做吧,至少应该和别的孩子差不多。”杰克的同学塔克·卡特做了一个电动警报器,到时候会自动往睡懒觉的孩子脸上喷凉水。警报器是谁做的并不重要,关键是学校的负责人大卫·尼西尔说“它简直像是亚历山大·格雷汉姆·贝尔的亲手杰作”,卡特看起来像一个天才工程师。

多少算够?

那些替孩子完成家庭作业的美国家长应该有更长远的眼光,因为与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孩子相比,美国儿童还是学得少,玩得多,成绩也差。Harold Stevenson和James Stigler在他们的著作《The Learning Gap》中说,一个台北市一年级的孩子的家庭作业量是明尼波利斯的一年级学生的7倍,前者知识和技巧得分远高于后者。关于家庭作业的争论让每一个教师、家长和政策制定者没有头绪:究竟应该对孩子抱有什么期望?他们应该学习什么?多少算够?

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朱利安·贝茨用5年的时间对6000名每天额外多做30分钟数学题的七年级学生进行了跟踪观察,结果发现他们的成绩的确远高于同龄人。而1989年密苏里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哈里斯·库伯曾对100个年龄更小的学生跟踪观察后断言:“家庭作业对于小孩参加标准化考试没有任何帮助,相反可能损害小孩对自己能力的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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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附近的Lake Country学院的教育学教授卡罗尔·亨特辛格比较了当地华裔和白人小孩的学习状况,发现华裔儿童在低年级的时候在数学和单词上都优于白种儿童。因为华裔儿童每天在数学上的家庭作业都超过20分钟,而白种儿童仅仅是5分钟。也许亨特辛格的研究不够严谨,因为他的对象人数太少。专家们认为对一个孩子在数学上多花的几个小时说三道四不但难圆其说,相反会损害孩子的自尊和学习兴趣。

库伯说合理的建议是一年级每晚有10~20分钟作业,以后每升一级增加10分钟。当然更重要的是如何安排这些时间。波特兰学校的负责人密歇兰·奥特洛夫说:“通常老师们轻而易举地安排一些课本之外的问题,或者醉心于一些‘难题’让学生和家长共同望而生畏。对于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结合书本知识给他们安排一些综合性的能力训练机会,比如说让学生和祖父母讨论一些社会福利问题,或者用足球比赛积分表练习基本的统计能力。”

在美国只有不到1/3的学校对学生应该有多少家庭作业和作业的目的有过明确说法。辛斯戴尔的家长经常抱怨某些老师的作业太多而有些则不够,于是一个由教师、家长和管理人员组成的委员会共同制定了一个方案,方案要求每个年级布置“目的明确、意味深长”的作业,作业量根据孩子的年龄增减。这个政策似乎只是为了更有力地说服家长,却丝毫不关心过量功课对孩子的危害。

估计到2002年美国将有75%的少年和47%的儿童上网。到2004年,家庭作业大约不会比现在容易多少,但却是“在线”操作。2004年的美国学生放学以后不会趴到餐桌上翻开无数的练习本,他在校车上打开笔记本电脑,通过互联网在学校的主页上找到数学测试题,在图书馆的网页上查资料,然后把做好的“卷子”传到老师的电子信箱中。到时候,每个学生的家庭作业将是“度身定制”的,有些孩子被要求拼写20个单词,而另外的孩子同一时间学习的单词只有10个。在线作业没有了时间和地域的限制,爸爸和妈妈从办公室的电脑上也能查到女儿最近的功课。

那时候的作业也许比现在更“自在”,但是作业的数量和质量要求都会比现在更高、更有效。一个害怕家庭作业的孩子到时候只会比现在更加难受,因为他无处可逃。 家庭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