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美丽与哀愁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李孟苏)
李晓玲作品:“黄色系列”——自画像
模特儿
7年前,我在老家昆明一边上大学一边做模特儿。我挣很多钱——以那个地方、那个时候的标准看,但我不快乐。
做模特儿是一个偶然机会。一个朋友的妈妈看到中国广告模特儿大赛的报名启事,为我要了一张报名表。我不好意思让她失望,心不在焉填了表格。那次比赛,我得了云南赛区的亚军。其时我在云南艺术学院学油画,还不到20岁。一下子出人头地,身边聚集了很多人和机会。脑子里朦朦胧胧的。我拍广告、拍杂志封面,走穴参加时装演出——机会,我来者不拒。相对云南这个小地方而言,我的亮相太多了。我还去广州拍广告、拍电视剧。做这些事的目的单纯极了:纯粹为了玩儿,还可以有钱挣。
我看到周围的模特儿女友们买昂贵的服装,看她们打麻将,看她们整天无所事事。身边的物质诱惑太多了。不知怎么了,那些热热闹闹的东西似乎都与我无关。我闭塞自己,变得很孤僻,害怕流言蜚语,不愿跟社会接触。我好像有心理障碍。
一天,我注意到云南电视台播放的节目中,连着3个都是我的广告。突然,我感到害怕。想逃跑。广告拍得太多了,生活得太舒适了,这样下去我会没有激情。
也许,还是绘画更适合表达我的内心世界,而所谓的“表演”这个行当实在是令我远离我自己。我这才看清内心里绘画的诱惑力。
1992年,大学毕业第二年,我来到北京,先后在中央工艺美院、北京广播学院进修。学校里集体宿舍太小,没法画画,我租了一间大杂院的小平房做画室。画室只有8平方米,在厕所隔壁,什么声音都听得见。一天,我在地上吃方便面,突然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在尝试另一种生活。太舒服的东西对我已经没有吸引力。我要让自己经历一种作为一个正常人应该经历的东西。
绘画者
刚来北京时,生活困难极了。为了谋生,我还得拍广告。我还是坚持下来了。
比同龄人都要早地体验了金钱在人心中产生的骄傲、信心、自大情绪,经历了钱带来的奢华、喧嚣生活,我知道了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钱是好东西,但很多时候它里面掺杂着邪念和欲望,这真让我受不了。精神上一种永恒的东西会让我活着时感到真正的快乐。
李晓玲的广告形象
内心里,我不入世。前几年,我希望用作模特儿的收入来养活绘画,不管世道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画我的画。后来,我发现要改变自己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必须拼命地、认真地画画,因为绘画是一个比作模特儿更适合我的职业,工作时我用不着伪装,不用跟社会发生太多接触。
但我依然很痛苦。痛苦来源于各种诱惑的冲击力,有经济上的。3年前,为了办个人画展,我在北京四处奔波。我以为自己是按理出牌的,但碰了一鼻子灰。直到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绘画者为了自己的展览,向一名画界前辈展示女性魅力,才明白绘画之外还有许多“功夫”。我太公事公办,过于机械。我很困惑,绘画即便作为一种职业,一个谋生的手段,也还是应该靠功底、学识和修养。社会为什么不鼓励年轻人干真正有价值的事?
我渴望的单纯的东西离我越来越远。我希望保持本质的东西,但社会逼迫我撒谎。我陷入一种恐怖之中,要被社会吞没了。
李晓玲近照(娄林伟 摄)
那段时间,我天天泡酒吧。深夜回到租来的家,挡不住的空虚、绝望和孤独。房子太小,堆满画展要用的画,支不起画架,很久不想画画的事。朋友们说,跟我沟通很困难——明明一点就通的事,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我突然怀念起在昆明的一段日子。我在一间白天也需要点灯的房间里画了两个月画,穿着拖鞋,光脚上涂满了油彩,不洗脸,出门吃饭戴顶帽子遮住脸,但是很幸福。
不公平的事遇得太多,我反而有了压力,这种压力带给我创作的激情和感悟。我画了“黑色系列”、“黄色变奏”、“蓝色交响曲”及“佛语系列”,表达我那个阶段的生存体验与心理状态。我应该坚持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现在我活得很充实,把许多东西都淡化了,这样生活的好处,是我逐渐拥有一个健康的心态——对一个女性来讲,心态健康可以决定她的命运。我独立,有能力,不需要用自由去交换钱,或者别的什么。
我不再偏激,我向名家们学习经营绘画的运作方式——这与我一开始就坚持的原则并不矛盾,我发现。结果,我的画卖得挺好,用卖画的钱在京郊定福庄买了座小四合院。虽然仅把它当作画室,但从此心里踏实了。这好像是一种小农意识。
4月底,我终于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
有人说我是女性主义者。我不代表任何主义。我只想积极、健康、快乐地生活。
我这么想,就这么画了。
李晓玲作品:“佛语系列”之一
我信佛
我的家乡在滇池畔,她被誉为高原的明珠。
从小在岸边看到的是高山大湖,便感受到宇宙的浩渺。人像岸边的一粒细沙。长大后,慢慢觉得这小小的一粒沙教竟如此复杂,几乎可以容纳这个浩瀚的宇宙。我开始对佛教看世界的观念感兴趣,渐渐理解了“芥子纳须弥”的含义。
本来这可以包容宇宙的心,应该是无缺无憾、自由自在的,事实上它很脆弱,一碰就碎。它毕竟与沙不同,它有七情六欲。人无法超脱肉体和物质,所以有困惑。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能够无遮无拦、勇敢不懈地攻克人类的欲望。我用我的画表达了我对佛教的理解和看法。
李晓玲作品:多杰他妈——李晓玲想象她的藏族朋友、多杰的妈妈在高原上这样生活
以日记的方式作画
毕加索说:“我作画就像有些人写自传。画,无论完成与否,都是我的日记的一页,也只有以这意义下,它们才有价值。”我的所有作品都是以画我自己,各种情绪、环境、状态下的自己。
我始终在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我所感触的和自然的精神世界。至于以什么风格、技法为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真的不知道。毕竟这个世界反映在我心灵的并不是清心悠然、小桥流水的平和,而是混乱茫然、充满诱惑又莫名其妙。反正以我的阅历现在是看不明白的。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特定环境中自己的精神世界。回头再看,它们显得杂乱无章,这绝不是可以的,仅仅是当时自然而然的流露。
不过,当这个世界我自以为完全看透时,我可能会以较为固定的方式去表达,或者根本不用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