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处于衰退的边缘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宋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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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竞赛》杂志记者1998年12月,就刚刚出版的《全球资本主义危机》,专访索罗斯。

乔治·索罗斯指出:“繁荣遇到了威胁。我们正走向衰退。虽然步子缓慢,但这种衰退的趋势已成定局。”

《巴黎竞赛》:您如何解释世界资本主义制度正在全方位地崩溃?

索罗斯:美国证券市场的衰退正是那些影响着全球经济的严重问题所表现出来的一种迟来的征兆。世界上有三分之一的经济陷入了这种衰退状态而且这种状况会愈演愈烈。在创造了一次超额收益的同时,我们也减少了一些投资的机会。另外,国际金融机构的无能,尤其是面对危机时的无能也是造成衰退的原因。由于缺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项目无法运转。起初,我认为是有关当局面对重大威胁,措施不够得力。后来,有关当局虽然干预了,但由于市场已被瓜分,他们的干预已显得无足轻重。其实正是他们造成了今天出现危机的现实。

《巴黎竞赛》:重组世货组织的资金是否最终摆脱世界范围的金融危机?

索罗斯:需要重新考虑它的职责及它介入的方式。到目前为止,世货组织所实施的拯救危机的计划均没有获得结果,因为国际金融机构提供的贷款是无法替代私人贷款的。

《巴黎竞赛》:是否可以这样推断,我们已避开了类似1929年发生的那场经济危机?

索罗斯:只能算是死里逃生。我们同灾难擦肩而过,但并没有彻底摆脱它,因为交易市场的成交额依然在衰减。我们正朝着衰退迈进。繁荣受到威胁,我们正朝着虽然缓慢却很确定的方向迈进,即向衰退迈进。我们拥有太多过剩的产品。而生产商们必须生产并卖出他们的产品,因为他们需要流动资金用以偿还债务,他们都已负债累累。由于利润极低,投资商们更是处在衰退的边缘。如果证券交易市场疲软,美国银行的储蓄率将成为负数,因为有许多人靠证券市场的利润生存。这个不良的效果会立即从消费市场上反映出来。

《巴黎竞赛》:您曾投资数亿美金,试图帮助俄罗斯从封闭走向开放。看到它的今天,您是否感到惋惜?

索罗斯:我承认往俄罗斯投资是我一生中最糟的决策。但至少还是值得一试的。

《巴黎竞赛》:苏联的解体对政治及人类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索罗斯:无法估量。俄罗斯从一个僵硬、刻板的体制走到了无法无天的资本主义道路。它的银行体系垮掉了。它的这种瓦解向我们揭示了那些一直不为人知的国际银行体系所存在的缺陷。当今世界,80%的经济是以物物交换为基础的经济,另外20%主要是支持这种物物交换经济的运转。政府部门已无力聚集金钱。谁知道它们还能运转多少时间?

《巴黎竞赛》:世界范围的资本主义的崩溃是否可以避免?

索罗斯:可以。但需要国际金融当局的介入。那些处于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中的国家及周边国家如美国、欧洲等并未受到太多衰退的影响,反而收益多多。

《巴黎竞赛》:这就是您所谓的证券市场的复苏吗?

索罗斯:是的。反之,全球性的衰退可以产生政治压力,尤其是可以限制进口。当然这样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这局面离我们还远着呢。

《巴黎竞赛》:您认为亚洲的金融危机会对西方国家造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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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罗斯:很难逃得开。自从俄罗斯危机之后,整个世界银行体系几乎彻底崩溃。某些亚洲金融市场甚至经历了比1929年华尔街股市暴跌更严重的打击。开始我还以为亚洲金融危机最终会导致资本主义的最终胜利。但我错了。从1998年2月至4月,亚洲绝大部分证券市场都再次出现下降的趋势。所有的银行都企图尽量减少损失,结果造成恐慌。这就好似大震之后必有余震。

《巴黎竞赛》:如何保证世界金融体系理想地运转?

索罗斯:没有一成不变的理想解决办法,但我认为金融市场和国际信贷机构应根据储蓄分布和投资能力进行调整。应该建立一个负责监管资金流向及信贷发放的国际机构。

《巴黎竞赛》:这就意味着我们将回到贸易保护主义及外汇交易受监控的时代?

索罗斯:完全正确。

《巴黎竞赛》:是您第一个提出封闭式经济是自由经济的威胁者,对吗?

索罗斯:是的。比如马来西亚就一直关闭着它的金融市场。比起其他国家,它反而容易走出危机。这也正是帮助其邻国,如韩国、泰国的最好办法。正因如此,我们也必须提防地方政府在贷款分配方面拥有自由决定的权力,这有利于他们维护自己的独裁统治。

《巴黎竞赛》:当金融交易市场依然处在不稳定状态之时,如何稳定全球经济?

索罗斯:虽然从理论上说金融交易市场是不稳定的,但在实践中并非如此。比如联邦储备局就在各个发达国家的金融机构之间进行平衡。当然,它有时也会犯错。但总体来说,它的工作非常出色。其实我们既不能稳定交易市场,也不能稳定经济。

《巴黎竞赛》:有人谴责您是首批参与阻击亚洲货币的人,而此举险些造成全球金融市场的动荡。

索罗斯:这些资金的确可能造成动荡的局面,但也可能带来相反的效果。现在我们面临的危险是由于国际投资商和贷款人都曾受到打击,而且他们知道还会受到伤害,所以资本的流动大大减少。其实目前真正的任务不是设立障碍反对资金流动,而是找到办法向资金短缺的国家大量投入。我提出这个想法,希望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我看到了问题,但并不总能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主张调节并监控投资。应该创建一些机制监控资金的流动。

《巴黎竞赛》:您的财富是在外汇市场上积累起来的。您是否认为欧元将帮助欧洲躲避并摆脱目前世界金融市场的动荡?

索罗斯:我一向是欧洲统一货币的拥护者。目前,全球性的金融混乱更加证明有这样一种货币存在是多么重要。我曾经很焦虑,因为这种货币尚处在一种不完备的筹建状态中,需要完善。现在好了,它日臻完善。目前我们明显地感受到各国政府间都在急于相互合作。政治上的合作意愿也在加强。我非常乐观。

《巴黎竞赛》:您曾多次暗示法国将面临变革,可否请您具体地谈一谈?

索罗斯:我不再相信这个讲法。在欧洲其实有许多中左翼政府。目前,无论对法国、英国还是德国,合作的机会都是空前优越的。

《巴黎竞赛》:您怎么会没有事先意识到此次危机会造成如此重大的影响呢?

索罗斯:我完全是根据事态的发展,临时采取的决策。对于俄罗斯危机,我曾有过一些预感,但我承认我没有尽力采取必要的措施。同样,我也没有想到泰国铢与马来货币之间那种“非书面”的协定一旦被撕毁,竟会造成全球性的危机,我也没有想到证券市场会如此强劲地恢复运转。在这两个方面我都犯了错。但我承认我的错误,懂得改正这些错误。我也别无选择,因为市场立刻就惩罚了我。人们总以为我不会犯错,其实我错的时候比对的时候多。我的优点是就是我认错认得快。

《巴黎竞赛》:在经济衰退的情况下,您对个人储户有些什么样的建议?卖掉股票,把钱藏在床垫底下或是兑换成黄金?

索罗斯:原则上,我从不提供建议。自从我成为公众人物,人们总爱听我的。我可能会影响市场,这恐怕是很危险的。我能够预测市场走向,但我不能泄密。

《巴黎竞赛》:您心灵深处的愿望是什么?改变历史还是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索罗斯:我承认我喜欢影响历史潮流。

《巴黎竞赛》:您每年要把收入的一半,即3.5亿美元投入到慈善事业中,帮助实现民主制度。这纯粹是出于利他主义精神呢,还是对权力的一种特别的嗜好?

索罗斯:当然不是什么完全的利他主义,但我想我的慈善事业完全是我的一种自我表达。我需要在我身边做一些好事。成为富有并且有名望的人,有利于我的想法得以实施,而且人们会听从我的建议。我深信我所做的一切是有益的。但你们不必一定听我的。 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