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大盗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黄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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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克拉拉城的这家“基因银行”中保存着一些热带植物,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到雨林中繁衍  

安吉秘方之争

一种治疗疟疾的秘方在孟加拉湾安达曼群岛的原始居民中使用着,科学家们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是近期他们无法对这个秘方进行测试。迪巴普拉萨德·卡托帕德海亚,这个印度微生物学家发现了处方的秘密,却拒绝公布它的细节。“为了保护这个处方,也为了阻止我贪婪上级的染指,”他说。于是迪巴普拉萨德·卡托帕德海亚在一个圈子内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这个圈子由一些组织和公司组成,靠猎取地球偏远地区的偏方的专利权牟利,被称作“基因大盗”。

卡托帕德海亚的故事始于1993年穿过雨林对安吉部落的一次考察,卡托帕德海亚注意到,虽然安吉人被蚊虫叮咬,却没有人患疟疾。友好的安吉人把卡托帕德海亚领进了一间充满刺鼻气味的茅屋,向他展示了一罐辛辣的药汁,并给了他几种入药的植物。回到安达曼的波特布莱尔城他的实验室后,卡托帕德海亚随即找到了那个惊人的发现:其中两种植物能降低患者的热度,第三种则能减少寄生在人体血液中的疟原虫。很快,卡托帕德海亚就找到了测试秘方的机会,因为他本人在几次丛林旅行之后也染上了疟疾,在吞服了植物的榨汁3天之后,卡托帕德海亚奇迹般地痊愈了,也不再发热。卡托帕德海亚又要求当地的医生对其他7名疟疾患者进行测试,奇迹又应验了7次。

尽管测试的范围还无法大到足以下结论,但已令人鼓舞,一种治疗疟疾的处方在医药公司价值数十亿美元,全球一年死于疟疾的人数有200万人,主要在非洲、亚洲、拉丁美洲的炎热地带。卡托帕德海亚知道他可以变得富有和出名,同时他也知道一旦他透露了这个秘密,安吉人将会经历一场浩劫,他们的风俗也将被洗刷一空。“安吉(Onge)”在安吉人的语言中意思是“完美的人”,他们把这个信念保持了大约1000年。卡托帕德海亚希望秘方产生的利益中的一部分能用以帮助安吉人保持他们自己神圣的殿堂。

但现实并不尽如人意,卡托帕德海亚发现他的上级正偷偷地以自己的名字申请专利。当上司向他打听植物名字的时候,他拒绝了。卡托帕德海亚在波特布莱尔的老板苏布哈什·赛格尔因此把他解雇了,尽管他一再强调秘方已经到了实验室的初级阶段。赛格尔说:“年轻人兴奋过头了!”卡托帕德海亚自己承认也许安吉人会像某些非洲部族一样具有某些对疟疾有免疫能力的变异基因,但是当权者却禁止他再进入安吉部落作进一步的试验。

给上帝一个价格标签

安吉秘方之争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借助计算机技术,基因工程与生物领域的其他研究工作正在导演一场面向偏僻贫困的热带雨林和山地的淘金大战,在这些地区生长着地球上大部分的动物和植物,四分之一全美国销售的药品依靠仅仅40种植物中提炼的化学物质生产而成。而地球上265000种开花植物中仅有远低于1%的药效被测试过。巴西的科学家曾经在一种蛙类身体中研究一种治疗肠道疾病的新方法,该秘方属于Rio Gregorio岸边的Yawanawa印第安部落。按照人类学家的说法,Yawanawa人首先让病人喝下一剂药水,并把他挂在悬崖上,然后他们把一根抹有蛙类唾液的尖木棒插进病人的手臂,让唾液进入他的血液。病人开始浑身颤抖,胃里所有的东西被吐到悬崖上面,然后他就痊愈了。将来如果相应的药丸制造出来,医生也就无须让病人忍受木棒的刺戳和悬挂的痛苦。

“生物侦探”因此遍布全球,肩扛手提带着各种仪器努力收集样本,试图从墨西哥的吸血蝙蝠的唾液中找到帮助溶解血栓的成分,并且已经为一种亚马孙流域的迷幻剂ayuasca申请了专利。在印度南部,植物学家在依鲁拉部落试图发现当地医师治疗眼镜蛇咬伤的草莓和其他几种植物的秘密。Taxol,一种从雨林的树皮中提炼出来的药片,科学家正在测试它对几种癌症的治疗效果。致力于生物与文化多样性的伦敦Gaia基金会的海伦·保罗说:“就像人们当年到加拿大的Yukon淘金一样。”只不过是现在探险家不再在一块土地上下赌注,而可能是某种细菌的一个基因。事实上,科学家正在忙着分析人类的8万条基因,以提取有用的基因注册专利,希望以此变得富裕和有名望。

当然每个人都想靠基因药物活得更加健康和长寿,问题是谁应该从中获利?每个人都想得到基因的恩泽,一场全球斗争正在围绕着这些基因的主人们展开。人们不但担心基因大战会阻碍科学的进步——像印度、中国、巴西这些基因资源丰富的国家已经开始制定法律限制基因的流失,同时人们还担心它会导致一种伦理的困境:一个国家、公司或者是一个科学家是否有权力掌握一个社会最深层的运转机制?

就像给上帝贴了一个价格标签,“给生命加上专利让人震撼”,绿色和平组织的依莎贝拉·梅斯特说。

全方位的战斗

几十年来,大的医药公司都在致力于分析动物和药用植物,基因研究的进展把科学家的研究领域扩展到整个热带雨林,从最大的菩提树到最小的细菌,“我们看到一场全方位的战斗在开始,”位于华盛顿国际技术评价中心的主任安德鲁·金布勒说:“它将改变世界的商业法则。”一些西方国家希望免除一些国际条约规定的有关植物和动物的税额,“第三世界肯定是免税的对象,”金布勒说。1992年起草的国际生物多样化条约,与会国家为此争论不休却无法达成一致,因为拥有世界上最多的生物实验室的美国拒绝认可该条约。金布勒说:“国会否决了它,认为其中部分条款限制了美国的选择。”

实际上,条约缔结后,其中的条款无法执行。因为生物窃贼无需从一个国家走私成吨的药用植物,而只需一段可以在实验室里复制的DNA编码。按照亚马孙一些印第安人的说法,偷取一个人的鲜血就如同偷取一个人的灵魂或阴影。尽管如此,基因窃贼还是采集了一些Caiapo印第安人的血样,并且申请了基因专利,借用的名义是巴西某基础社会环境学会。在中国,中国老龄科研中心进行的“关于中国百岁老人的追踪调查”被国内的几家媒体斥为“卖国行为”,中国老龄科研中心把这几家媒体告上了法庭。但被告律师提供的证据显示:这个调查活动是由北京大学和美国杜克大学联合发起。两所大学签定的合同第五款规定:分包方(指中方)同意向杜克大学提供必要的文件以完成NIH(美国联邦政府机构——美国国家健康研究院)需要的任何附加报告。被告律师认为,上述“必要文件”是指含有人体基因的血样,或者是对血样进行研究的有关数据。

大约有超过10万条基因储存在生物银行里,数十年以来,医药和农业公司一直对这些宝藏进行探测,而无须向发现这些基因的国家付任何费用,将来基因大盗甚至不用穿越雨林以寻找秘方了。当了解了身体运转的秘密之后,医药公司就能为每一个人对症下药。这就是为什么环保人士着急保护不发达民族的生物权利的原因。

“基因帝国主义”

毫无疑问,基因药物可以改变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所以医药公司才会派人寻遍地球每一个荒凉的角落。1997年发现的“asthma”基因来源于从南大西洋Tristan da Cunha岛采集的血液样本,德国和美国科学家希望以此开发出一种减轻哮喘病人痛苦的新药。

但是发现一种合适的基因或它的化学排列顺序就像大海捞针,一条捷径就是挖掘原始部落巫士或医师的秘诀,一滴黑公鸡的血就能解决问题。就像安吉人辛辣的药水,这种土著人的配方也许能帮助医药公司完成研究新药的漫长旅程,节约数年时间和无数的金钱。“在印度有超过5000个部落,”德里Jawaharlal Nehru大学的生态学教授拉玛克雷士南说,“没有一种植物没有被这个或那个部落使用过的。”

仅仅在印度,有22种植物发现对治疗高血压和风湿病有用,它们立即被印度或外国的科学家或医药公司注册了专利。一个法国人注册了一种非洲Pygeum树皮提取物的专利,当地人用它治疗前列腺增大——一种老年男性的常见病,成百吨的Pygeum树皮被采剥下来,大部分是非法的,Pygeum树濒临灭绝。而这些树皮提炼的产品一年的销售额超过2.2亿美元。

“基因帝国主义”就像早期的矿藏掠夺一样,原住民获利寥寥。但是从耶稣复活到慕尼黑条约以来,从来就没有过给生命注册的专利,医药公司从来也没有让提供基因特质的国家平等分享过利润,原住民也不情愿靠施舍与外人分享他们的财富。66岁的昆吉拉·穆利亚是印度南部的流浪农民,同时他也免费用草药为当地人治疗蛇伤、哮喘和癫痫。即使在他那个遥远的乡村,他还是被德国的“猎人”找到了,“猎人”用价值5美元的物品就获得了草药的配方。“某些情况中,政府能得到公司的报酬。但是钱从来到不了当地居民的手中,”瑞士Novartis公司的发言人马克·希尔说。而且即使有当地专家助,医药公司依然要冒极大风险。一种新药大约要准备10000种配方,经过8~12年并花费3.5亿美元才能登上药店的货架。当然,希尔说,回报会轻而易举地超过付出。Novar tis公司销售冠军药物Sandeimmun/Neoral(Cyclosporin)——用以克服人体对移植器官的排异性,一年的销售额是9700万美元。

哥斯达黎加,一个拥有世界5%的生物资源的小国,决心保护自己的财富,把50万种动物和植物进行注册,与超过一打的私人公司做交易,希望共享他们的发现。但是一些人士正在为当初帮助政府在雨林中寻宝的当地居民争取他们的利益。印第安环保主义者阿西斯·克塔利说:“当你拥有传统知识的时候,找到基因来源的机会就显著增加。”去年夏天,印度有数千人抗议西方公司企图占有turmeric和neem树药用成分的专利。中国和印度都有着几千年的国家医药传统,政府正在努力保护本民族的基因财富。生态学家对工业化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基因大战”的前景表示担忧。

在富人与穷人的战争中,穷人永远不可能战胜富人。因为只有国际性大公司才能承担时间和巨额金钱的压力,最终创造出最丰厚的利润。在人类开始基因大战的时候,科学已完全成为攫取金钱的手段。富裕国家、公司拥有金钱和技术的垄断,在现有条件下,安吉或其他部族很难再保住他们的秘密,以及商人们想要的其他一切东西。 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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