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个弃婴,她做了未婚妈妈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王珲)

“老说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我要让萨尼这种身世的孩子,像向日葵那样,一辈子都追寻着光明,看着太阳。”——常立新语

常立新在电话里说:“见面就知道了,为了这孩子,我的眉头有一道特别深的皱纹,下不去了,连笑的时候都有。”

1998年6月的一个下午,记者找到了常立新在北京西郊骚子营的家。一座朝南的青色平房,辟成四间,门开向街道,有南方式的廊。常立新占据一间,其他出租。在她不足9平方米的小屋内,暗淡的墙和家什被西南少数民族的工艺品点缀着,书柜摆放在单人床和门之间。常立新和7岁的女儿栖身于此。

7年前,3月22日,常立新25岁。未婚的她在这天成了一个弃婴的妈妈。

“我真的没想要这个孩子。”常立新的叙述,让人感觉新奇。1988年开始,常立新离家只身在全国各地旅游。故事发生在她停留并工作的云南。1991年的生日那天,常立新带上她的狗——“滇浪”,在石林风景区旅游。狗把常立新引到了一个包袱前,她看到一个撒尼族的婴儿。常立新抱着孩子跋涉4小时找到路南县北大村乡派出所,民警说:“孩子太小,我们管不了。”她来到乡政府,乡长只说:“要就拿走,不要就哪捡的扔哪儿去。”常立新给了乡长一耳光。她换来一顿暴打。“没有人从我手里把她接走,我不管,她就得死。我为她挨打了——在我生日这天——那就养着她吧。”冲动之下的常立新并未细想,对一个生命,要负起的是怎样一份责任。常立新给这个婴儿起名“天赐萨尼”。

父母接纳了常立新和萨尼,他们说:“好事应该做到底,既然养了她,就要对她负责任。”但不是人人的是非曲直都这么简单。一个未婚的女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在常立新居住的村落里,很多种声音掷向她,“南方爸,北方妈,生个孩子顶呱呱”。由于兄弟姐妹的不解,有一年时间,她曾经用来放彩扩的铁皮暗房,竟成了她和萨尼的家,“只能放下一张床,进屋就得在床上呆着”;顶着“灾星”的恶名,她在一个月内曾搬了5次家……夜里,小萨尼的鼻息拂在常立新的脸上,她却常常睁着眼睛难以入睡。

常立新一直留着当初裹萨尼的破衣服、一份由云南当地派出所开出的证明。这些不能挂在屋外替她说话的东西,同样也没能换来政府的肯定。1995年开始,常立新跑了十几家单位,从全国妇联到民政部、福利院,再到区政府、派出所,她唯一的获得,是一张张进机关大门的路条。常立新说:“我把这些留着,我想让孩子知道,不是妈妈不想给她一个合法的身份。”对于不够35岁收养年龄的常立新来说,她有一条出路:必须结婚并保证不再要孩子,同时交一笔破坏计划生育的罚款。“这样的条件,谁敢娶我呢?”32岁的常立新无奈地笑着,“我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有人说,‘就因为有你们捡,才有人丢!’可是最该谴责的,是那些丢孩子的父母。”没有户口,萨尼的上学问题便是一大困扰,“孩子一天天长大,我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是无限期的”。

1996年的除夕之夜,常立新在电视剧里看到一个出租车司机,因为捡了弃婴,工作丢了,生活也乱了,“我突然觉得和我一样的人肯定还很多。那个时候,我真的需要有人理解,在一起说说话”。只有初中文化的常立新,产生了组织“望日莲”的想法。媒体报道了常立新之后,她的望日莲协会吸引了六十几家抚养着弃婴的家庭。在“望日莲”,弃婴现象从都市的角落里突现出来,不幸的孩子能否拥有幸福的环境,成为每个家庭格外关心的问题。于是去争取一个幸福的环境成了常立新两年来生活的重心。

为一个弃婴,她做了未婚妈妈0

“7岁的萨尼已知道在妈妈面前做什么,不做什么……”  

被“望日莲”放大的社会个别现象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只是大多数人善良起来懂得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地表达爱心,不惹麻烦。而常立新所为,显然超出了人们的价值标准,“沽名钓誉”的声音四面浮起。“我没想到,因为一个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我的一生都改变了。”更让常立新痛苦的是,由于政府的不认可,来自社会的只能是微弱的道义援助。“很多人都劝我,把萨尼送给有收养能力的夫妇,似乎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可是萨尼会怎么想?她亲妈妈不要她了,她的养妈妈又把她送给别人,这太残忍了!如果能给萨尼上上户口,我就是一辈子不结婚都行。”

然而经济上的拮据,让常立新也陷入重重困境。没有固定的工作,仅靠微薄的房租、平日里翻译些文章的所得,常立新不能给萨尼更丰厚的物质。而特殊的身世和特殊的境遇,让就读北京市北大附小二年级的萨尼,一样承受着压力。常立新说:“我不希望她遭人歧视,所以总告诉她得自强,对她管得很严。让萨尼提早一年上学,就是想让她早点懂事。”

萨尼的好与坏,几乎代表常立新的尊严。每当萨尼在学校里犯了错误,常立新被叫去,她总是气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打孩子——这种从父母那学来的方式,常立新也用到了萨尼身上。萨尼的班主任不无忧虑地告诉记者,“7岁的萨尼已经知道在妈妈面前做什么、不做什么了……”

自从4月发生萨尼偷拿常立新积攒十几年的邮票散给同学的事后,常立新一直在反省,“我从不给她零花钱,也很少给她买零食,结果有一次她偷拿了我放在桌上的钱,买了零食,还分给别人。是她嘴馋吗,其实,她就是想别让人家再说她是个没爸的孩子了。萨尼挺独立的,家务活能干,学习也不用担心,我常想她这么小,管得太严了,是不是不好?现在我想给她点儿零花钱,作为奖励……”

早熟的萨尼,每天晚上都会自觉地请妈妈辅导功课、听写生词,也许是撒尼族的天性,笑容总是快快乐乐地挂在萨尼的脸上。常立新说:“这是我的精神支柱。”

听说国家正在修改收养法,其中一条便是放宽收养条件,这让常立新很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