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柏林的戏剧旅行

（文 / 牟森 今年5）

月到6月间，我去柏林做了一次戏剧旅行，在这次旅行中我一共看了9出戏剧。柏林剧院(布莱希特的剧院)的罗伯特·威尔逊导演的布莱希特作品《越洋飞行》、海纳·米勒生前导演的布莱希特作品《阿尔图罗的发迹》、德意志剧院的托马斯·朗霍夫导演的布莱希特作品《高加索灰阑记》、于尔根·高思导演的莎士比亚作品《仲夏夜之梦》、人民剧院的弗兰克·卡斯托夫导演的萨特作品《肮脏的手》、赫贝尔剧院的埃斯特和约翰·格尔兹的《柏林调查》、喜歌剧院的歌剧《费德罗》、新勃兰登堡卡慕尔剧团演出的莎士比亚作品《暴风雨》、德意志剧院附属小剧场演出的《买和操》。我看的只是我停留期间柏林戏剧演出的一小部分，柏林的戏剧演出之多在让人感到兴奋的同时也让人面临选择之难，我拿着一堆各个剧院的月演出计划单，每天在诸多个演出中选看一个戏。

在所看到的演出中，多数都和现实密切相关。《越洋飞行》中加进了海纳·米勒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台词，反思和批判资本主义高度发展后技术带来的负面问题，《阿尔图罗的发迹》尖锐地表现普通人身上的法西斯因素，《高加索灰阑记》把背景放在东西德国统一之后，《肮脏的手》将法国抵抗运动和波黑战争及卡拉季奇糅在一起，表现政治斗争中手段和道义的冲突，《柏林调查》创意取自彼得·魏斯的《调查》，演出没有演员只有工作人员，编导者将每一场的观众变成了演出参加者，很多台词取自二战时期集中营中犹太人的口述。《买和操》表现年轻人的生活，找工作难，挣钱不容易，吸毒和同性恋。

我感触最深的是戏剧演出在柏林人的日常的生活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人们也看电影和听音乐会，也去迪厅和电子游戏厅，等等，但是戏剧演出是不可替代的。知识分子喜欢去柏林剧院，年轻人喜欢去人民剧院，中产阶级常去德意志剧院，赫贝尔剧院常常演出实验性的先锋戏剧。在柏林看戏，票价并不算贵，从50马克到十几马克不等。学生出示学生证可以买十几马克的学生票，我都是买的25马克的票。柏林人一般每月挣1500到2000马克就可以满足生活，很多人要每月挣3000马克以上。德国是政府对戏剧投资非常大的国家之一，基本上每张票里政府都要补贴进去100马克。所以在柏林几乎没有完全靠票房生存的剧院。中国也是政府对戏剧投资非常大的国家，可能投资比例并不比德国少。但是中国的戏剧演出在数量上完全不能和德国相比，柏林一个月的戏剧演出 量可能相于北京几年的戏剧演出量。也就是说，我们的政府戏剧投资，似乎主要是用来养人了。

《仲夏夜之梦》，于尔根·高思导演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戏剧演出在柏林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这样一想对布莱希特就开始有新的认识。柏林剧院观众厅的正面墙上，刻着布莱希特1954年3月9日的一段话：“以前我们在废墟上演戏，现在我们有了这个新的剧院。但是我们在这里不能只是度过时间。在我们(演出者)和你们(观众)之间，要共同生长出‘我们’，为了使这个建筑和别的建筑不再被毁掉、成为废墟。”长期以来，中国戏剧界谈论布莱希特与京剧的关系多了些，其实，京剧只是布莱希特的一次“误读”，并不是他的全部。沈林在《读书》杂志上关于斯坦尼、布莱希特和梅兰芳三大体系的文章，提出了一个早就应该提出的问题。在我看来，布莱希特从根本上和京剧是没有关系的。布莱希特主张戏剧对生活的介入和批判，他希望演出当场震撼观众，使他们反思自己的生活。剧场应该是演员和观众在精神、思想和情感上交锋的现场，是促使观众意识自己平庸忙碌的日常生活、提升自己向善向美情怀的前沿阵地。我这次看到的三出布莱希特的演出都给我这样的感觉。布莱希特之后德国最重要的剧作家兼导演海纳·米勒在这一点上是与布莱希特一脉相承的。

在中国90年的话剧历史中是有这样的传统的，抗日救亡时期和其他运动期间，话剧成为配合斗争和运动的有力武器。问题是我们如何继承这样的传统，不是利用戏剧来为谁服务和反对谁，而是寻找演出和观众之间的最有生命力和活力的关系。在当今中国改革开放、面向世界，商品经济、市场原则冲击一切的大变革时代，戏剧更是应该寻找确立自己“交锋现场”和“前沿阵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位置。起码，剧场可以成为人们现实生活中一处健康的情感发泄的替代场所。

在一次座谈会上，查明哲导演讲到戏剧演出在俄罗斯人的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位置，即使在苏联解体前后，人们辛苦工作了一天，排着队买完面包，接着就是穿戴整齐，再去剧院排队买票看戏。他说他回中国前问他的教授，对于俄罗斯人，戏剧意味着什么？他的教授没有多加思索就告诉他：戏剧对于俄罗斯人是精神殿堂。人们在需要心灵交流的时候去两个地方，教堂和剧场。我听了之后特别感动。我们做戏剧的人如果不能为观众提供这样的心灵交流的现场，观众是有权利抛弃戏剧的，而我们做戏剧的人则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观众。

右上图：《高加索灰阑记》，托马斯·朗霍夫导演

左下图：柏林剧院

右下图：柏林剧院门前的布莱希特广场上布莱希特的雕像 高加索灰阑记旅行艺术布莱希特剧院戏剧爱情电影智利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