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用卫星写了两个字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李孟苏)
一黑粗的彪形大汉嚼着汉堡包一屁股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猜他可能是邸乃壮。
1997年12月10日凌晨3点,邸乃壮在北京老城区的街道上写了“走红”两个字。这两个字高4.5公里,宽7公里;占地面积为31平方公里,是普通钢笔字的3000亿倍。
写这两个字不太容易:邸乃壮把一个卫星信号接收天线吸附在一辆欧宝车的顶盖上,将一个叫做GPS数据采集器的电源插头插在车内的点烟器上,然后再把它们与一个配有电子地图软件的笔记本电脑装在一起,通过这些装置接收太空中4颗卫星向地球发射的导航方位信号,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他所在的汽车的运行轨迹。邸乃壮如此这般组装好了一支笔,汽车是笔头,从卫星到地球的电波是长长的笔杆。邸乃壮握笔,太太驾车,自新街口豁口向南出发,经新开胡同、平安里、白塔寺、中南海、故宫、美术馆,“走”字写成;车至东四大街路口,调头经景山西街,在东城区锣鼓巷一带的小胡同中慢慢地绕来绕去,最后在东四十条立交桥上收笔。这时可以在荧屏地图上清楚地看到“走红”二字。写这两个字用了近两个小时。
邸乃壮称自己是艺术家,“专门琢磨在地上玩新鲜活儿”,比如在广场上撑开万把红伞,在山坡上铺开5公里的白布,等等,自然也包括深更半夜开汽车“写”书法。书上说,这种艺术形式叫“大地艺术”。
艺术家各有各的理论,邸乃壮也有他的说法:
“这些设备本来不是用来写字的,我现在攒在车上,稍不留神就掉闸;再加上蓄电池只能用两个钟头,时间就显得特别紧张;尤其是这车的运行轨迹记录不能修改,车子一旦走过了头,字的笔画就错了,只能一气呵成。地安门大街正在修路,东城区许多小胡同不熟悉;想再往左边撇一下,有道边的墙挡着;想回锋,路窄,车调不了头;不想倒插笔,不行,是单行线;想绕过去,这字的笔画又不允许……物质的、制度的、工具的、文化的,种种的规则相互冲突在了一起。在这众多的山人造出来的规则夹缝中东转西转的,最后一笔写完后,连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定了半天的神,才找着回家的路。
“这两个字谁也看不见,歪歪扭扭不漂亮,使用的卫星导航技术是美国继阿波罗登月、航天飞机之后的第三大宇航工程,并且写这两个字没有一丝商业含义。我只是用大家伙写了个小玩意,用高科技玩了个游戏。高科技的实用性很强,我写这两个字是不愿‘实用’,不希望迎合世俗,但也不去批判实用和世俗。自然想和别人有区别。
“说学术点儿,是想通过这次行动完成一次对传统书法观念、技术观念、行走观念的解构实验,并且将古代的书法艺术同现代的空间技术做一次对接。
“同样是书写,平时写字时,人们看中的是字,纸与笔都是艺术身外之物;当书写行为被放大几千亿倍后,字的形象倒显得不太重要了,而地上的街道和天上的卫星却成了作品的重要内容。
“传统书法是人将字、笔、纸玩于掌指之间。写‘走红’二字时,头顶有30多颗人造卫星在罩着我的一举一动,脚下有古老的街道格局在规范我的行走轨迹,头脑里有文化传统在左右我的行为观念。所有人造的东西又都压在了人的身上,在玩着人。卡夫卡说对了,人其实是个虫子。
“如何欣赏我的这次艺术行为?写这两个字的过程中,除了我和太太,没有一个旁观者,我写这两个字也不是为了给人看。这件事本身具有新闻性,通过新闻性进入到艺术欣赏中去。人们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我的作品就算成功了。没有想哗众取宠,选‘走红’二字是因为我这几年一直在搞名为《大地走红》的连续作品。写什么字并不重要。
“大地能够让人自山驰骋,调动起人的全部兴奋点。当‘走红’‘走’到一定的时候,大家会发现,我早已在前面等候多时了。”
邸乃壮正在“写字”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走红”二字 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