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们快乐,于是我快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汤一原)
母亲和七个孩子《沿顺时针方向):肯尼思·罗伯特、南珊·罗伊、乔伊·斯蒂芬、娜诺莉·苏、凯尔西·安、阿莱克西斯·梅、布兰顿·詹姆斯
人有多大胆,就有多大产
20多年前,在我国江南某地想生双胞胎的育龄妇女中盛行一个类似于往血管里打鸡血的偏方,就是用刮痧的方法刮肚子,究其科学性,其实倒更像往桃木小人上扎针的巫术,因为很少有成功的范例。但对于因为不孕而服药的波比·麦卡菲来说,这么多一哄而来的孩子真比魔术还要让她猝不及防—她只想给她16个月的女儿弥凯拉添一个弟弟或妹妹,结果现实超越了愿望7倍。当爱荷华州德斯莫因斯地区生殖分泌专家豪瑟在超声波机器屏幕上看见波比的孩子时,简直透不过气来。豪瑟曾警告过波比和她的丈夫肯尼,服药的副作用会导致多产。但即使是豪瑟也没有料到,波比有了6周身孕的肚子里的胎儿不是两三个,也不是五六个,而是7个成形的胚胎。在事过半年后的今天,她还对自己当初的震惊念念不忘。
震惊过后是忧虑。因为多胎往往导致流产或死胎,而且危险度与胎儿数目成正比。于是豪瑟和产科医生麦虹以及德雷克耐心地劝说麦卡菲一家实施“选择性减产”—牺牲几个胎儿,这样其余的就更有健康成活的机会。抉择使波比和肯尼陷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作为虔诚的浸洗会教友,他们激烈地反对堕胎,肯尼说:“我们将接受上帝的安排。”从传统医学角度看,麦卡菲一家是在冒险;而对他们来说,只是坚守自己的信仰。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目标。但一个妇女所怀的孩子越多,他们就越早想冲出子宫,怀孕30多个星期后,强烈的子宫挛缩就将波比送上了产台。在爱荷华卫理公会医疗中心,医生和护士们早已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如果胎儿都能成活,将是医疗史上第一例活着的7胞胎。中午12:30,波比最后看了一眼自己52英寸的大腰围,医生们拿起了手术刀准备剖腹产。麦卡菲一家已经为孩子们取好了名字,但医生们为了便于区分,用A到G称呼他们。
12:48,麦虹宣布“头顶”,意味着婴儿是头先出来,“宝宝A,是个男孩”。肯尼·罗伯特·麦卡菲张着嘴,似乎做了个鬼脸,轻轻地用手挠了挠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体重1.47公斤的新生儿一声初啼,使通过步话机得到消息的特别护理组欢呼不已。麦虹举起孩子,德雷克用产钳夹住,剪断脐带。每移走一个婴儿,波比就使劲收缩子宫,让另一个孩子填补到空处好接走。宝宝A到宝宝G以一分种的问隔接连浮现,使医生联想到漂在水盆里的苹果。“虽然有点压力,但他们都准得像钟。”布鲁姆医生说。
如今这个行星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坚持信仰的麦卡菲一家得到了嘉奖:7胞胎不仅出生了,而且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健康。当新闻媒体探访完他的4个儿子和3个女儿后,肯尼的第一个公开言论是一声简单而意义丰富的“Wow”。这位汽车修理厂的开账员受到了摇滚巨星般的待遇,他所接受的公司馈赠包括一幢新房子、一辆12座面包车、尿片、婴儿推车和各种杂货,甚至接到了总统的电话。在接受采访时,从麦卡菲家到医生护士到亲戚邻居,每一个人都提到了上帝和奇迹,虽然老套到有点陈腐的地步,但他们脸上的那种表情,即使是最冷眼旁观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
克林顿总统打电话祝贺新妈妈说:“当小家伙们都去上学时,你将是全美国最棒的管理人员。”
不要轻易接受礼物
许多父母都像麦卡菲一家一样把孩子看作上帝赐予的礼物。弗罗里达州31岁的布鲁克·扎卡虽然没有孩子,但去年春天当她知道自己不得不接受一对三胞胎作为上帝的礼物时,她却为此哭了3天。自从6月份把孩子带回家后,整整一年她不记得自己还睡过觉。她认为7胞胎带给麦卡菲一家的兴奋很快就会过去,甚至更直率地说:“这个爱荷华州女人是傻子,如果她现在还不是,那么将来肯定是。”
也许正如扎卡所言,夫妇俩照看3个或更多的婴儿,不可能不丢三拉四,有几个母亲能在晚上安然人梦?正常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夫妻性爱只是狂欢时的节目。产科医师警告36岁的凯茜在产下多胞胎后卧床休息期间不要作爱,“但我在能作的时候我也不告诉丈夫。”她咯咯笑着说。她的孩子们如今都4岁了。
1995年美国产下了365例四胞胎,5胞胎以上的有57例。生殖专家担心公众的注意力过分地集中在多胞胎的健康出世上,而不把它看成奇特的事物,会让人误以为这种生育比实际情况要更安全、更没有悲剧色彩。实际上在手术前麦虹医生就开始感到害怕,不是为接生,也不是担心母子的安全,和她的病人一样,她也相信“主无所不在”。她所害怕的是孩子出世后接踵而来的麻烦。
兴奋过后,“寡不敌众”的父母们搜肠刮肚地想招儿对付这帮小家伙。神经外科医生司各特为他的4个宝宝装配了一个自动喂食装置,每45分钟就给宝宝喂吃的,直到他们打饱隔。密西西比的安妮则采用和宝宝衣服颜色一样的杯子和瓶子,这样她一眼就能看出四胞胎里哪个已经吃了,哪个把果汁洒在了衣服上。田纳西的吉娜则是来者不拒,3个女儿哪个想吃了就给。“想分辨清楚哪个我已经伺候过了,实在太困难。”
等宝宝到了5岁,父母的双手够不着他们的时候,就更麻烦了。达拉斯的黛比生养了5胞胎,“只要一打开车门,每个崽子都忙着跳下去,总有一个让我们逮不着。”在卧室里,他们撕撕墙纸,拆拆床腿,打开床垫把填料弄得乱七八糟,最后抱着毯子枕头睡在地板上。“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至少10次。”
麦卡菲一家所得到的亲友、邻居、政客以及想在这辉煌时刻露一脸的企业的帮助,可能是无与伦比的。不是所有家庭都是如此幸运。当多胞胎变得越来越不稀奇,父母想当然地认为能终生得到免费提供的尿片的惯例也开始受到威胁。“据说温福雷公司要为我们买一幢房子,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手。”两年前生了6胞胎的哈纳说。当他为想象中的6卧室维多利亚式住宅作出安排时,6个小家伙只能挤在两卧室公寓狗窝一样的起居室里睡觉。
不知道是没有经历过困顿,还是上帝给他注入了力量,虽然援助源源不断而来,肯尼还是说:“我们准备自己挣钱养活孩子们。”
你们快乐,于是我快乐?
在麦卡菲的家庭戏剧中,有一个人几乎被公众忽略了,那就是不到两岁的弥凯拉。一夜之间,麦卡菲家的长女就丧失了她的优越地位,成为许多许多孩子的姐姐。“想到这个小女孩的正常生活就此结束了,真是件悲哀的事。”儿童心理学家里奇说,“她将永远被看作7胞胎的姐姐。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如果看到她的弟弟妹妹不停地被拍照,而且满世界都是他们的照片却没她的份,她会十分嫉妒,并且非常非常—孤独。”
处于大众视线焦点的7胞胎又如何呢?惊叹欢呼的大众看到的是科技的神话;成群结队而来的商家看到的是广告效应;连篇累牍的追踪报道仅仅是媒体的卖点。面对一模一样的面孔,人们想到的是克隆羊多莉,还是《笑傲江湖》中的桃谷六仙?除此之外,7胞胎的个体价值又体现在哪儿呢?他们的意义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而不是单个人,就像小说中的一个噱头。
基于亲身经历,麦卡菲一家想出本书或拍部电影,但他们十分谨慎,他们不想让公众关注过分干预全家的生活,肯尼说:“最可怕的是这一切会变成一场演出,这是我的家庭,我们可不想被展览。”但愿这不仅仅是在明亮的聚光灯下的表态,因为历史预演了许多故事,只要灯光一灭,这些新父母们就会不择手段。
最具警诫意义的是加拿大安大略地区迪娜5胞胎的故事。出生于1934年经济大萧条的水深水热之中的5个女孩,被政府看作激励萎顿的国民们的兴奋剂。当时的安大略议会通过一项法令,与手头拮据的父母的一纸协议就夺走了孩子,并安排她们在被命名为“同花顺乐园”的场所展出。一时间,她们吸引来的游客比尼亚加拉大瀑布还要多。每天有6000人来到这里,通过安装在房子上的单面镜,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世界上第一例成活的5胞胎。政府利用她们推销的东西从战争债券到铅笔无所不包,上面都印有5姐妹的肖像。
经过与政府几年的讼争,父母又夺回了监护权,但家庭生活从此变得与在“同花顺乐园”一样冷酷,最先爆出了父亲性虐待的丑闻,接着两姐妹年纪轻轻就命赴黄泉—一个死于抢劫,一个死于中风。当大姐安妮蒂询问神父在家里受到骚扰该怎么办时,神父告诉她保持镇静、祈祷和“衣服穿厚一点”。
在蒙特利尔郊区的一幢小房子里,年迈的三姐妹如今忍受着癫痫和严重关节炎的折磨、靠政府救济金度日。在毕生努力克服公共关注带来的伤害后,她们希望大众传媒今天能搭救自己。几个月前,迪娜姐妹暗示要向政府索赔700万美元以补偿她们的损失,加拿大媒体都表示声援。政府发言人说:“正在对要求进行考虑。”
现在迪娜姐妹们正看着这个世界为另一例多胞胎的出生而发狂。公众对麦卡非一家过度的关注简直让妹妹翠茜不能相信,“自从对我们开始,人们一直这么有兴趣,真让我吃惊。”当有人要求她给这个爱荷华家庭提些建议,如何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时,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一个记不起自己生命里还有快乐时光的老人。“快乐是个神圣的词,我不太喜欢使用它。”她说。也许,这只是因为她并没有太多的机会使用这个词。
“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你眼睛红了,我的天灰了。”当王菲对着她初生的女儿唱“你快乐,于是我快乐”的时候,宝宝A到宝宝G是不是也对父母对公众说“你们快乐,于是我快乐”呢?只有天晓得!而且,没有人想晓得。 育儿多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