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HAM(火腿)”——访私人电台拥有者龚万聪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李孟苏)

我是一个“HAM(火腿)”——访私人电台拥有者龚万聪0

龚万聪

通过私人电台,龚万聪和其他“火腿”建立了一种纯净的朋友关系。

在“火腿”的“行话”中,“73”表示“向您致意”,“88”则为“吻你”。

见面时,龚万聪递给我的不是名片,而是一张印着英文字母与数字的卡片。他说这是QSL通信卡,是私人无线电台拥有者相互通联、交换的凭证。龚万聪的卡片上有很醒目的一行字“BA1DU”,这是他的私人无线电台呼号,其中B代表中国,A表示内地个人一级电台,1代表北京。

和生人会面略为拘谨的龚万聪是个业余无线电发烧友,他的卧室里只有四样大东西:床、书柜、电脑和电台。他太太告诉我,龚万聪每天早晨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打开电台。

与龚万聪一样每天数小时地戴着耳机坐在家中的私人电台前趣味盎然地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杂音中调试出一个来自远方的变了调的声音的人们,有个共同的英文名字“HAM”(“火腿”)。

“无线电”似乎已是个过时的名词,局外人也很难领略到噪音给“火腿”带来的乐趣。听听龚万聪是怎么说的:

就我个人而言,私人无线电台吸引我的原因,莫过于无线电技术的神秘性和对技术无止境的探索。

一个世纪前,意大利人马可尼发明无线电台后,无线电技术上的神秘性就引诱个人去探索这种当时还很神秘、高深的技术。一战前后,私人电台数量增加了很多,西方国家为私人电台划了一个频率:当时普遍被认为没有用途的短波。“火腿”们不久就发现,短波并非毫无用处,甚至可以从欧洲传到美国。“火腿”对社会最大的贡献就是发现了短波波段的使用价值。“火腿”们还研制出了最早的单边发射机、调频电台。

现在,通讯已到了卫星时代。在西方,“火腿”们从50年代就致力于发射个人卫星,供全球“火腿”业余通讯使用。通过努力,已发射了30多颗,至今在空中运行的还有十几颗。这些卫星都是由政府支持免费发送的,如NASA(美国国家宇航局)、欧洲空联局等。“火腿”们使用的是轨道只有几百公里的低轨道卫星,这为利用卫星进行商业通讯积累了技术经验,对通讯降低成本、廉价化起了决定性作用。

“火腿”们业余玩电台虽然是种个人行为,但却能反映出一个国家经济、社会政治的发达程度。私人电台似乎总与一些神秘、非法的活动联系在一起,其实,现在通讯技术十分发达,移动电话,国际互联网,……任何一种手段都比无线电便捷,只有最老派的间谍才走到哪儿都背着一部沉重的电台。当然曾经有过这种案例,缅甸有个“火腿”就当过间谍被政府查办。一般说来,私人电台是受政府支持和鼓励的。

业余无线电毕竟只是个人爱好而非工作或商业行为,并且这种爱好对个人的要求比较高:要有相当的无线电专业知识,要有良好的经济基础;所以在中国“火腿”比较少,获得国际通行的业余无线电台操作执照的大约仅有1000人。我国于1993年正式批准私人无线电可以作为个人行为,我在第二年考取了执照,开设了电台。

我在高中时候就接触过业余无线电,但当时的业余无线电台只是集体性质,谈不上私人化,加上又忙于应付高考,所以没有在上面花费太多时间。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无线电专业学习时,才真正全面了解业余无线电。

个人玩无线电台当然是种消遣。现在这个时代,无线电的神秘性似乎大不如从前,但我没感到这种障碍的存在,因为互联网、移动电话只是一种交流的手段而不是技术探索的手段。这是两种不同的世界。一个“火腿”能轻易被互联网、移动电话吸引过去,他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火腿”。

两个距离遥远的陌生人通过电波在空中交流,难道没有一种神秘、兴奋的感觉吗?我曾在夏天到雾灵山上架设临时电台,山上冰天雪地,山下红日当头,这其中的乐趣不是打移动电话所能拥有的。

我参加过业余无线电运动中的“远征”,行话叫DX(longdistance,长距离)。就是由几个特别发烧的“火腿”自己组织起来,自费或者通过一些机构的资助去一些险要的、不可能有人居住的地方架设临时电台,使用特别的呼号与其他的“火腿”联系。这种行为是“火腿”们对自己这种爱好展现其特点的最好的表达方式,是业余无线电界等级最高的活动。

今年5月,由一个日本发烧友出资,国家体委业余无线电运动协会出面,组织了一次远征。远征队伍由6名中国人、3名美国人、2名日本人(包括出资人)组成。参加者都是技术水平很高的“火腿”。其中那位日本发烧友是世界上联络到电台最多的“火腿”,只有他才有兴趣耗费巨资去远征。我们选择的地点是中国南海的黄岩岛。黄岩岛离中国大陆有900多海里,靠近菲律宾。说是岛,其实只是几块石头,最大的一块面积只有十来平方米,上面几乎没有平地。这种地方平常情况下个人是无法到达的,从地理角度讲它就具有了探险的价值。从业余无线电方面看,因为很少有人能去,能与这个地方通联上是很令人兴奋的。

当时,我们从广州出发,低价租用了国家海洋局一艘1000吨的船,用了40小时才抵达黄岩岛海区。对黄岩岛而言,即便是1000吨的船也太大了,无法靠岸,我们只有换乘小舢板分批往岛上运送设备和人员。上岛第一步是找到岛礁搭平台,架电台。我们分成3组,每块岩石上一套电台,人员在上面24小时不间断地轮流操作。我们在黄岩岛上停留了3天。礁石很矮,很多时间我们都泡在海水里。5个外国人年纪都很大,最小的也有50多岁,但从没有喊过一声累。这个时候,大家的思想行为都是高度一致的,排除了一切矛盾和不愉快,一切目的只为能多联系一些电台。在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岛上得到全世界成千上万私人电台的呼应,这种成就感是我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产生的。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些插曲。由于黄岩岛海区距菲律宾很近,所以我们的远征还引起了菲律宾政府的关注,有军舰、飞机在我们周围侦察。听说是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活动,才没有发生冲突。

中国有黄岩岛这个地方,对全世界的“火腿”来说是很宝贵的。黄岩岛的呼号是BS7H。在业余无线电排行榜上,大家最想联络的10个地方,黄岩岛列第二位。第一位的地点位于朝鲜。

要成为一般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只需几十元人民币自己组装一架收信机就可以,但要玩得好,费用就很高。我的设备费用在10万元以上,其中电台2.5万元,放大器1万多元。我和太太在楼顶自己装了套天线,用了1.3万元。天线装好后,居委会大妈来询问,所幸我们住在大学校园,没有费太多口舌就解释清楚了真相。北京的“火腿”在设备上费用超过10万元的据我所知不到10个。国外有的“火腿”设立的天线占地居然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花费可想而知。“火腿”与音响发烧友相比,不太重视设备,而更加关注更新设备在技术上表现出来的实效性。

玩私人电台,经济基础很重要。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中科院工作,后来和朋友在亚运村开了家公司,专做通讯器材的产品开发。正是因此,我的经济能力才能承受得住这种爱好,我的生活才没有受到影响。我在玩私人电台中积累的经验对我的工作又起了很好的推动作用。

中国的私人电台目前在国际上有一些不好的印象。我国在’93年以前一直以单位名义搞集体电台,至今仍有许多青少年宫有集体电台,使得多数在集体电台参加活动的青少年以聊天为主,或借此学习外语,失去了业余无线电法规规定的技术探索、自我训练、相互交流的原有意义。许多集体电台在与新电台联络后,因不愿负担高额的国际邮递费,不向对方邮寄“QSL”通信卡。而卡片是通信成绩的标志。这些不良印象的消除只有把业余无线电台作为纯粹的个人行为、电台设立在家中才能实现。

国际电信联盟对“火腿”的交谈内容有严格规定:不得传达商业情报,不能涉及政治和宗教。我主要关注猎取稀有电台,所以我比较多地在电台上谈技术的新鲜花样。在这方面,无线电的优越性体现出来了。E-mail、国际电话不能随便给陌生人打,我却用电波与埃塞俄比亚的“火腿”联络上了。虽然交流的内容少,但或许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能会与一个宗教领袖取得联络。“火腿”们都是极有礼貌的。

我有两个目标。一是尽可能多通联到没有联络到的国家,获得美国无线电转播联盟(ARRL)颁发的DXCC奖。这个奖规定通到的国家超过100个即可获得。世界上年龄最小的获奖者是美国的一个8岁女孩。这个奖是业余无线电界的奥运金牌。我现在已通到128个国家,这要得到最后确认。在目前,通到100个国家很难,这与太阳活动处于低谷、电波传播情况有关。

二是在技术上做些新鲜的花样。我和清华大学无线电俱乐部、瑞典爱立信公司一名工程师搞月面反射通讯——把超短波信号发往月球,经月面反射后又让地球上其他地区的业余台接收。明年将搞卫星通讯,针对的是美国明年将发射的PSD业余无线电通信卫星。这笔费用需3万元人民币。

我喜欢在电台前消磨业余时间,因为通过电台我交到了关系最为纯净的朋友。

龚万聪在电台中与他的一位朋友、某部一位老干部联络,他们商定在圣诞节前给美国的“火腿”Humin先生发一张圣诞卡。

利用无线电波在空中与人类自由地交流思想,这大概是最适合拘谨的龚万聪的社交方式。而“火腿”们守着今天已不流行的无线电台,温文尔雅地探讨无线电技术的神秘,不涉及任何隐私、利益,在喧嚣中寻求一种宁静,这是否才是真正吸引“火腿”的原因?

我是一个“HAM(火腿)”——访私人电台拥有者龚万聪1

龚万聪在黄岩岛,茫茫天海间,他并不寂寞 通信远征业余无线电民主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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